月明归 发表于 2013-6-25 10:55 只看TA 1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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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骨柔情] 【丧乱志※第二部 沙场兵】(1-6)作者:深圳铁板烧{13/07/29更新} 作者∶深圳铁板烧前文链接:第一部viewthread.php?tid=4853764&page=1#pid91495991 第一章 一剑东来 春来四月,山花乍放,林深幽静,鸟鸣啾啾。林外树前的草地上,正有几只 野兔嬉戏觅食。忽然,其中一只抬头竖起耳朵静听,另外几只也偏头立耳,跟着 便四散逃去。未久,有几个手持简陋兵器的青壮从林中深处走了出来,踏在刚刚 被野兔啃噬过的青草之上,向四周打量。其中一人猿猴一般迅捷地爬上树梢,向 远处瞭望了一会,喜悦地向下喊道:「陆二郎,这股金兵貌似过去了!」 树下被称作陆二郎的那人二十余岁年纪,眉清目秀、乍背蜂腰,打了个赤膊, 前胸后背有几处看似痊愈未久的伤疤。听到树顶那人喊话,欣喜笑道:「好!你 下来与众人先行,我返林中喊乡亲回村。」 树下另一人调笑道:「二郎喊乡亲是假,与周家小娘子厮磨才是真吧!」 陆二郎满面羞赧,强项道:「只你这泼才心内腌臜!」 众人见他脸色通红,齐发一阵哄笑,七嘴八舌指点议论。陆二郎吃不住众人 戏谑,抛下句「路上仔细些个」便一头扎回来路林中。走了一会儿,耳根热烫渐 消,心中浮起兰秀的柔情美貌,笑容浮上唇角,脚步更加快了些。 崎岖中行了顿饭工夫,又跨过一条小溪,乡民藏匿的山洞便现于眼前。陆二 郎使洞口放哨之人知会人众返乡,自己匆匆来到洞中周家父女所处之处,欢喜道 :「兰秀,金狗退了,咱们回家去!」 那兰秀正值桃李年华,虽是身着粗衣,却难遮清秀可人之气。此时见陆二郎 至,眼角眉梢,尽是喜气。牵了他手亲热道:「小安,路上可辛苦么?来,先喝 口水解渴!」 小安尚未答话,旁边忽然传出两声咳嗽,随声转出一名老者。兰秀倏地将手 缩回,红着脸低头跑去取水;陆小安憨憨一笑掩饰心内尴尬,挠头道:「义父!」 老者瞥了陆小安一眼,淡淡嗯了一声,自背起一个小包袱吩咐道:「带好咱 家粮种!」接着又瞥了他一眼,叹口气拄了根木棍自顾自向外行去。 兰秀见家父离去,将手中皮囊递给陆小安,歉疚道:「你别怪爹爹,他心中 很是疼你的。只是……只是见我年岁日长,气你……不向他提亲罢了。」 陆小安见兰秀语句踟蹰、眼神委屈,胸中一痛,将心一横道:「等回村,我 就去向义父说,请他将你嫁我!」 兰秀闻言欣喜万分,可笑颜绽开未久又沉寂下去,执手问道:「这次依旧没 有你兄长的消息么?」 小安黯然摇头道:「富平战前在军中打听时,听人说大哥……战死在太原了!」 兰秀闻听此信,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将执着的手更紧了紧,陪陆小安一 道默默。陆小安强颜笑道:「我奉家父遗命,寻了大哥七年。如今虽是死讯,却 也胜过杳然。五年前我途径此地感风寒时,若不是义父救我,恐我比大哥还要先 走一步。后来义父他老人家又收我为义子、举荐我入西军,方有今日之陆二郎。 得你青睐,更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只是我执迷寻找,让你苦等了这些年,真是 对你不起!」 兰秀摇头方欲讲话,从洞中深处前呼后拥走出一个衣锦之人,嗤鼻道:「你 这军中逃卒又在对周家小娘子做什么勾当?」接着得意洋洋对身边人道:「武夫 就是武夫,怎也靠不住!两军阵前比谁逃得都快,此刻见了小娘子,却粘粘糊糊 往上去贴!」 陆小安闻言大怒,转身欲争执,手臂却被兰秀紧紧拉住。那衣锦人轻蔑道: 「如何?你这黥卒还想对我动手么?吾乃进士出身,大宋的肱骨男儿!岂是你这 斑面小儿可以无礼的!」 陆小安怒目喃喃道:「大头巾果都该死!」 衣锦人怒喝道:「你说什么?来人,将他与我绑了,鞭打一顿送到凤翔府治 罪……」言罢,想起凤翔已被金人占据、府治皆无,心中登时有些虚怯。一旁陆 小安已怒至极点、双目喷火,若不是兰秀死死拉住,早就冲上来将衣锦人一顿好 打。他久在军中,历死伤无数,只发怒站立不动,便已肃气萧杀。衣锦人身旁一 干家奴护院心生恐惧,一边在自家老爷耳边说着好话,一边连拉带劝的将其往洞 外送去。 陆小安狠狠的朝那干人离去处吐了口唾沫道:「真不知我等沙场血战为了哪 般!就为了保住这些跋扈无礼的大头巾么?」 兰秀在旁解劝道:「罢了,莫气坏了身子。胡老爷只是暂时栖身此处,待赶 走金狗,得了天下太平,还是要为天家做官的。休得恼了他,以后你我日子难过。」 陆小安余怒难息,却也不愿让兰秀看自己冷脸冷面。只得重重叹了口气,将 家中粮种背在身上,携了兰秀去追她爹爹。 村落中道路上,马蹄脚印颇多,乱杂杂直往南去了。路旁各家只损了些门窗, 屋舍床柜倒还完整。此村所处偏僻,本来并无金人打搅。不知为何自上月中始, 总有成队金人过境。虽从未若听闻般烧杀抢掠,却也吓得乡民胆战心惊、躲避山 中。凭心论之,富平败后,倒是大宋的溃军更可怕些。不过山中民风本就彪悍, 又加村中年轻后生多在西军中为兵卒,村落所在一直安好。 陆小安请义父歇下,自己与兰秀安置粮种。方告一段落,便听得村南一阵喧 闹。再仔细听,却是梆子声中夹杂着汉子大吼:「金狗大队自南边来啦!」 兰秀吓得脸色煞白,忙去屋中喊爹爹逃遁。陆小安心中虽疑惑金狗这次往返 太速,行动却不敢怠慢,抢了刚刚收拾好的粮种,搀拽着周家父女二人熟门熟路 的往山中奔跑。村中乡民措手不及、扶老携幼、跌撞而行,家家户户皆是一般。 大队尚未出村,南面金人已至。陆小安见逃脱不得,一震手中木棒,回头大喝道 :「有胆的随我挡住金狗,护乡亲进山!」挣脱兰秀拉扯,往队尾跑去。 十来个富平逃回的汉子与七八名村中后生各持枪棒紧紧跟在陆小安身后,在 路中间列了个军中常用的小阵以便随时与金狗厮杀。众人来得仓促,手中多持柴 刀棍棒,一件像样的兵器也无。有个汉子,竟抄着一卷粗绳列在阵中。那胡老爷 身躯颇肥、行走缓慢,与一众家丁拖在队伍最后,见陆小安等人结阵于路,喘息 道:「抵住金兵……抵住金兵……不然将尔等送往凤翔府……」话未说完,人已 自阵边跑过,余声不闻。 南面马蹄声渐近,陆小安等人定睛观瞧,却只有十数匹马映入眼帘。且马匹 大多无主,只最前有三个金人在马背上策马狂奔,面上尘泥和血,十分狼狈。陆 小安见奔马狂乱,非血肉之躯可挡,斜眼看到汉子手中的粗绳,计上心来。大喝 了声「绊马索」,吆喝着十七八人分作两路,将那卷粗绳横在路中、扯得笔直。 金人马快,几息便到了眼前,众人扯绳分开与马蹄踏至只差了反掌工夫。只听唏 律律连声,前马被绊倒在地,三个金人亦皆摔落地上。后马不停,或跃过前马, 或绊在前马身上。三个金人被碗口大马蹄踏下,又被数百斤的马身重砸,皆是一 命呜呼。 陆小安等人全凭人力拉紧绳索,此刻也都绳索破手、滚摔在地、灰头土脸, 骨断者亦有之。片刻之后,南面又有大队来到。一后生眼尖,激动吼道:「是西 军!是我大宋王师!」众人向远望去,只见一将策马在前,两卒随驰在后,将旗 之上,绣着斗大一个杨字。余众皆是步卒,虽是全军疾奔,法度却丝毫不乱。队 伍来到金人殒命处,那杨姓宋将勒马环视周遭,忽讶道:「陆小安?」 陆小安手心皮肉全被粗绳搓破,身上也摔得青紫相加,正痛的呲牙咧嘴。闻 听有人喊自己姓名,遂抬头去看。一望之下亦讶道:「杨队将!」一边说着,一 边忍痛起身对杨队将行了个标准军礼。十来个同是富平逃归的汉子见状,虽不识 杨队将,亦皆起身行礼。杨队将略一颔首,对陆小安道:「正是杨从义!小安, 你怎会在此处?」 陆小安道:「此村落是我义父家乡!富平战后,我随军败退。后来不知怎地, 慕容洮那厮竟要带同麾下兵士去投西夏。我等不愿,故于途中偷偷四散了归乡。」 顿了顿又道:「那次军中演武,得杨队将青睐,小安感恩至今。只可惜我义父从 军时与环庆军将领有旧,不许我追随队将。不想队将仍记得我!」 杨从义叹了口气,先痛心道:「张枢密战后推诿罪责,斩杀部将,以至军中 生变。」再叹口气,展颜道:「小安刀法精湛,又兼聪明过人。我一直以不能收 归帐下为人生憾事,又怎会忘记你!今日偶遇,却是恰好!吴经略收残兵,意欲 扼守和尚原。如今派我带兵收复凤翔,取出府库存粮以资军需。调拨与我的兵马 虽是经略帐前精锐,怎奈数量太少,攻坚城恐不足用。小安你可愿随我同行,助 我一臂之力?」 陆小安喜道:「杨队将有命,陆小安无有不从!可否请将军在村中暂且歇马, 待我禀明义父便随军上路。」 杨从义亦喜道:「好!有小安助我,取凤翔定会事半功倍!不知你义父现在 何处,我也要前往拜见。」 陆小安回头远望道:「适才为躲避金人出了村,此刻应该还未进山。」 杨从义让身后健卒让出一匹战马,又吩咐队伍于后缓行,便要与陆小安放马 去追赶。拦截金兵那十数人见二人要走,皆挡在马前,齐声求与军同去。杨从义 以目光询陆小安,陆小安点头道:「那几个原就在军中,均是战败散归的。这几 个是村中后生,适才随我等阻金狗,亦是铁胆好汉。」 杨从义大喜,让众人随队前行,自与陆小安去追赶乡民。未久,便远远看见 山脚处大批乡民望山狂奔。闻陆小安呼喝,见宋将随至,众皆停步,欣喜若狂。 杨陆二人于人群中寻见周家父女,说明意图。周父将手中木棍一顿,赞道:「大 丈夫当提七尺剑,与乱世中搏杀一份功名!小安,你放心去,不必挂怀家中!」 兰秀挽着父亲手臂,心中不愿却不敢多言,紧绷着俏脸装作冷漠,可眼眶中泪水 却难以噙住,断线珠子般掉落下来。陆小安见兰秀样子,心中不忍,当着众人面 又不好蜜语抚慰,只好歉然道:「兰秀,我随杨队将去。攻下凤翔便……」 兰秀听他说话,心中又添委屈,忍不住啜泣道:「山中石洞内,你答应过我 什么?」 周父又将木棍重重一顿,叱骂道:「杨队将当面,哪里有你说话的份!此国 乱之时,好男儿自当挺身而出!为父若是年轻十岁,亦要与他们一同去上阵拼杀, 好教金狗知道,我大宋不可轻侮!」 兰秀甩开父亲手臂,气鼓鼓道:「真不知沙场血战为了那般!就为了保住跋 扈无礼的大头巾么?」说罢,扭头跑开。 陆小安心内欲追却害羞不敢动,眼光随着兰秀背影远去却恰好看见胡老爷坐 在一块大石上牛喘。心中厌恶,眉头便皱了起来。周父见状,以为他心忧情事, 遂为他宽心道:「放心随杨队将厮杀去!待你击退金狗、衣锦还乡之时,义父送 你个双喜临门!我有兰秀照料,粗重活等大郎送粮回来,也就有了着落。」 陆小安心中满是兰秀,勉强点头应道:「大哥去了十余日了,不知道什么时 候回来?」 …………………………………………………… 十二蹲下身轻抚面前大石,与石土交接处摸到目不可察的本门暗记,回头喜 道:「安公子,路途没错!翻过此山,再行十几里路便是二里驿。」 安鸿颔首,亦是一阵轻松。低头看了看已被树木怪石挂烂的衣物,面上苦苦 一笑,心内却是泛甘。喊了十二再鼓余勇、翻下山头时,已是繁星乍起,明月初 升。 二人虽不愿耽搁,但山间无停处,已三日夜接连赶路未休,遂边行边沿路找 落脚歇息之处。不久,见路边山侧有一山洞,看去洞口虽不宽阔,却足可挡雨遮 风。到洞口向里望,才发现此洞窄深,数丈长洞壁于底截断、向右急拐,内有火 光忽明忽暗,照的洞底颇红,却见不到内中景象。 十二看了安鸿一眼,便想跃入洞中查探。安鸿觉荒山野洞、火光蹊跷,恐十 二有失,抬手拦在十二胸前,自己往洞内先走。十二冲势已起,险些撞在安鸿臂 上,脸上泛红,怒瞪了安鸿一眼。见他背影宽厚,心念一路照拂,不由唇角微翘。 安鸿走到中段,耳听火光处一女子道:「来呀,来呀!你看我美么?」其声 娇柔魅惑,饶是安鸿内力雄浑,神思宁静,亦有些心旌摇晃、抵受不住。十二见 其状有异,急上前几步拍了拍安鸿肩头。脚步声惊动洞中人,那女子咤问道:「 谁?」 安鸿被十二拍醒,闻女声不退反进,轻身掠至洞底。入眼帘是一火堆,火堆 两侧分别立着一男一女,皆是赤身裸体、寸缕也无。火后倒着四人,一动不动, 生死不知。 裸身女子见了安鸿,蹙了蹙蛾眉,继而转怒为喜问道:「公子可是也要在奴 家身上分一杯羹?」 安鸿醒神后心中已有了计较,此刻与洞中场景印证无误,遂起了杀意,冷面 道:「你便是杀我箭营兄弟的红纱妖女?」 裸身女子听罢咯咯娇笑,摇曳着腰臀步步趋前道:「哟!奴家这身段,公子 竟不满意么?」话音未落,面犹带笑,却已撮掌成刀,向安鸿头颈砍来。安鸿见 裸身女子出招,口中轻「咦」了一声,不假思索地举臂相迎,后发先至,看上去 倒如同女子目的便是安鸿手臂一般。裸身女子见招式无功,身子一拧换了个方位 再打,安鸿依法炮制挡格。如是再三,裸身女子大怒,轻喝了声,翻身于空中一 脚踢来。安鸿如同师徒喂招一般,负一手在身后,只用一手拨打防御,面上神色 愈发凝重不解。裸身女子累的气喘吁吁,退后两步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安鸿默然不答,站在身后观战的十二忽小意道:「安公子……」 安鸿举手止住十二,侧身让开往洞外去路道:「你走吧!」 裸身女子看看十二,又看看安鸿,捂嘴噗嗤一声娇笑,拾起地上衣物。经过 安鸿身侧之时,驻足深深看了他一眼,才飞身离去。十二对安鸿抱拳感激道:「 多谢!」 安鸿一怔,问道:「为何?」 十二羞赧道:「我等虽互相轻视,却同为孟门一脉。十二只是不愿见她毙命, 并不是与她同流合污,安公子不要误会。」 安鸿听他言语,心中疑惑之状再添一端,口中却放弃纠缠转问道:「此人貌 似依旧呆傻,如何是好?」 十二上前两步,怒道:「如此便好!」扬起手左右开弓给了裸身男子两记耳 光。裸身男子浑身猛地一震,眼内迷惘虽在,神智却似渐渐清醒,缓缓转着头四 处打量。安鸿见状瞠目道:「多谢。」 十二下巴一抬,问道:「为何?」 安鸿结舌无语,自忖道:「这汉子一切都好,就是这性子忒不爽利,小家小 气太过。」十二见他不语,头一扭也不说话。裸身男子此时全醒,扑倒在火后四 人身上挨个摇晃身躯,呼喊姓名。见身体僵硬、气息全无,遂放声大哭。安鸿上 前劝止,待他敛悲穿好衣物后问他来历。裸身男子答道:「回恩公,小人名叫周 青,凤翔府周家村人氏。听闻和尚原之上,军兵缺粮,遂与四名同乡前往送粮。 因大路时有金狗行军,故绕行山间小路,不料……不料……」言语难接,又是泪 如雨下。 安鸿与十二见周青凄惨,遂好言安慰。助他在洞外埋了尸首,就在洞口暂歇。 天色微明,三人一同上路。行了不远,便看见周青与同乡的推车、粮袋横七竖八 散在一边。周青将所有粮袋装在一车,蛮牛般咬牙推行。又行了不远,到了周青 所说山间小路,只见粮车如水,不绝于路。有送粮的乡民见周青车重,停下分担, 彼此虽不相识,却亲如一家。 安鸿见周青与大队同行,放下心来,遂带了十二先走。二人歇息半宿,气力 尽复,不到半日便已将几十里山路抛于身后,来到和尚原外不远。安鸿见路多窄 隘、怪石壁立,却无军将把守,连斥候哨探竟也见不到半个,不由暗暗心疑。眼 见上原,才有几名宋兵拦住喝问。安鸿将魏庆的腰牌出示,求见吴玠. 宋兵见腰 牌皆态度恭谨。分了一人离岗为安鸿二人带路。 一路崎岖上得原来,入眼便是军营一片。安鸿不明兵事,十二在他耳旁小声 嘀咕道:「看样子也不过三五千人马,怎地扎做这许多小营?」三人于营间穿过, 安鸿左右观瞧,只见各营宋军不过数百,或坐卧或笑闹,状甚懒散,军纪憾缺, 与带路宋兵相比,所差何止天壤。 不多时行至一营,兵士仅数十,个个顶盔贯甲、结束威武。与他营相较,静 谧肃杀远甚。人望其外则自生畏、居其中而自穆然。宋兵带二人至中军帐外,行 礼扬声道:「禀将军,原外有二人自称折翎折指挥义弟,求见将军。因其手持将 军贴身侍卫腰牌,故队正命属下将二人引来帐外等候。」 宋兵话音刚落,营帐里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须臾,帐帘一掀,冲出个络腮 连鬓、膀大腰圆的汉子。口中嚷嚷:「折翎在哪里?可安然无恙么?」 宋兵悄声道:「此乃吴玠将军胞弟,吴璘将军。」安鸿见吴璘口呼折翎、关 怀满面,于是心中对他好感又加,忙抱拳道:「有劳吴将军挂念,兄长安好。兄 长遣我来此寻二位将军,有紧要军情相商。」 吴璘蹬蹬蹬几步近前,挥退宋兵、一把抓住安鸿手臂道:「那还在这里文绉 绉的做什么?快进帐来!」安鸿一笑,也不反抗,任由他拉着自己往帐中去。帐 幕忽分,现出一人。此人鼻直口阔、五绺长髯,面相颇类文士,但腰宽背厚、虎 步龙行、不怒自威,恰一副武将气度。望安鸿笑道:「舍弟粗豪,性子冲动,让 贵客见笑了。帐内请!」 安鸿连称不敢,自通报了姓名来历,又将魏庆腰牌及折翎手书交予吴玠,这 才在帐中下首站定。吴玠细细读罢,将书信递给吴璘,叹道:「不想金人竟如此 狡诈!若阴平失守,我等困于此处,成西蜀姜伯约矣!」顿了顿,将诸葛砦情形 细细询问。安鸿一一作答,只将巧云孟门之事隐去,称砦中山匪被折翎收降,同 心抗金。十二一直随在安鸿身后,闻其称孟门为匪,气愤填膺。静悄悄使两指扭 住安鸿腰间软肉,出力拧掐。 吴璘看罢信函,握拳迈前两步对吴玠道:「大哥,不,兄长。事关重大,要 立即遣军前去援助才是!」说完又重重顿足道:「手中无兵!奈何!奈何!」 安鸿闻言变色,十二也松手呆立。吴玠对安鸿道:「不瞒安公子,正如舍弟 所言,此刻原上无兵可用。我与舍弟所部,本有精兵千人。因军粮不济,故分了 八百人与杨子和,攻凤翔、取积粟。累日谴军卒四下远探,又去了百余。如今营 中只有军兵数十,分队轮流把守原周各通路而已。」 安鸿疑惑道:「我在来时路上,见百姓向此处输粟者众多。又见原上军营之 中,兵士怎也有数千。怎会……怎会捉襟见肘至如此……」 吴璘嘿了一声道:「你又不知兵事!懂些什么!」还想再说,被吴玠叱退。 吴玠先致歉,后沉重道:「原上兵士,皆是我收聚之败兵溃卒。金人抢掠陕西, 使将士家属失散。张枢密行踪辗转不定,使后勤无着、粮食缺乏。原上兵士,每 营各自分属、不听号令、士气低落、军心不稳,无一可用。幸得百姓盼望王师收 复,吴某旧日亦略有薄恩,遂慷慨解囊相助。怎奈杯水车薪,军中仍是入不敷出。」 安鸿为难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吴玠道:「折指挥处军情,亦是迫在眉睫。虽有高山险砦,兵丁却只是乌合 之众,必得援相助方可无虞。为今之计,或待子和率众归来,使其麾下精兵随公 子回援;或寻得张枢密驻节之处,求其发兵往援。」 安鸿急切道:「敢问吴经略,哪个方法快些?」 吴玠道:「二十日前,我已遣人去寻张枢密驻节所在,子和亦已率兵去了十 数日。安公子先在营中住下,不日之内,定会有消息传回。到时,你我择其先至 者为首选,双管齐下,定可及时赴援。不知安公子意下如何?」 安鸿虽心急,左思右想亦是无奈,无奈颔首道:「只好如此!」 吴玠见安鸿面容,知他心中焦虑,遂吩咐吴璘设宴款待。安鸿婉拒,请吴玠 安排了帐幕自去休息。十二到帐中也不理安鸿,直接蒙头大睡。安鸿将一切抛诸 脑后,闭了帐帘运功打坐,一时物我两忘。待睁眼时,天已黑透,只觉神清气爽、 饥肠辘辘。十二在安鸿打坐时自作主张拒了吴玠邀请,见他运功毕,出帐于火头 处寻了军中饭食,没好气的丢在安鸿面前,蒙头又睡。安鸿惦念折翎,却又知原 上情势不佳,心中烦闷,饭罢便也躺倒假寐,放耳去听周遭动静。山风吹帐、甲 叶摩擦、军中刁斗、营火噼啪,声声皆入耳。不知过了多久,忽闻一急匆匆脚步 声由营外而至,于中军处倏地停步,惶急道:「将军,吾乃陈远猷。大事不好, 有军将串谋、鼓动哗变,欲劫将军以降金,请将军速速发兵平乱!」 安鸿闻言大惊,一跃而起。耳听吴璘叫道:「大哥,帐下兵丁多在原周巡夜, 营中只十余人,这可如何是好?」 吴玠叱道:「慌什么!你二人带营内余卒去各营传令,命大小将校同至我帐 中商讨军务。」 吴璘又叫道:「大哥!还商讨什么军务!依我之见,你还是带上安公子主仆 先行离开。我带领士卒,在此挡……」 吴玠亦再叱道:「胡言乱语!我吴玠乃军中主将,岂可因些许乱卒而轻弃中 军?速去传令,休得耽误!」顿了一顿,转做温言道:「左帐中有两位贵客,烦 请陈先生与他们一同出营后,往山中暂避。待此间事了,我遣吴璘去寻你三人。」 吴璘顿足离帐,集兵出营。安鸿拍醒十二,示意他跟来,挑帘而出。迎面一 中年文士正急步走来,见安鸿二人出,行走中惶急拱手,还未及出言,营外远处 一条火龙直奔营门而来。兵甲繁杂,脚步不一,内中夹杂着高喊「捉吴玠、杀吴 玠」之声。安鸿转头对十二道:「送陈先生去中军,好生保护吴经略,不得离开 半步!」言罢,提气轻身,离弦之箭般直趋营门。 安鸿至营门处站定,那条不断逼近的火龙尚在数丈之外。运内力仰天一声长 啸,乱军前队闻声讶异,皆缓缓止步。安鸿拔剑指地,以剑气在身前三尺地上划 出一道数寸深沟,朗声道:「越此界者,死!」 乱军约有三百,本是列为一纵队。闻安鸿长啸,见前队不行,皆拥到前面挤 作一团。火光下见安鸿文士打扮,竟敢孤身一人挡住大队去路、持剑划界定规, 登时笑声震天。安鸿剑尖指地,面无表情,置若罔闻。乱军忽分,有一将骑马而 出,大喝道:「百姓送粮,吴玠皆以财货回赠,累日如此、不见囊空,营中不知 屯了多少珠宝!攻破营寨,其财任你等取用。活捉吴玠,至金营又是大功一件。 休得在此与这疯汉聒噪,速速冲进营中!」 乱军闻听,个个眼红,发声喊便向前冲。十数个胆大贪功之人冲在最前,数 息而至剑界边,各举兵刃砍刺。安鸿运功,衣襟无风自动,凝神震腕,倏忽剑出。 十余乱军略在前者,无论耳鼻足臂,凡过界皆被削落;略在后者,无论刀枪斧钺, 凡过界皆被截做数段。刹那间,刃折兵损,血落成泥。 十余乱军或惊骇或惨呼,却阻不住身后未见此情形同伴向前冲突。机灵的几 个向外急闪,于剑界外扑倒;疼痛难忍的被推搡过界,剑刃相加,登时一命呜呼。 新冲上乱军亦是十数人,似同属一队,兵器衣甲均无二致。见眼前碍事背影全部 消失,不约而同举枪攒刺,动作整齐划一。安鸿跃起避过,左臂在空中一卷、袖 做游龙,缠住刺来枪尖,右臂前指、剑似飞凤,抹过十余乱军咽喉。众乱军先觉 虎口迸裂、枪杆脱手,尚未及反应,喉头便是一凉,继而鲜血喷涌。安鸿将衣袖 向身后营门中一甩,十余杆枪整整齐齐插在土中,好似一排木栅。双足落地,站 上适才起身前地上脚印,丝毫不差。 未拥上乱军只觉得眨眼之间,地上已是尸身累叠,皆惊愕不敢前。马上将见 状将手一挥,马后八名持刀盾者应召上前、排众而出、擎盾扬刀、冲入界中。安 鸿出剑,与八人混战。这八人倚盾之固、分进合击,在安鸿剑势之下分毫不退、 竟可勉保安然。马上将喝道:「此人力竭,你等还不以多为胜,将他乱刀砍死, 更待何时?厚禄大功,就在眼前!」 乱军闻言,一拥而上。营门虽不甚宽阔,却也有数十人、数十支兵器三面围 着安鸿招呼。安鸿适才以一敌八,优势颇大,已将盾手逼至界线以外。此时三面 受敌,一口剑劈砍崩格、洗截刺搅,应接不暇。虽剑剑夺人性命,却无奈来敌众 多,只得步步后退,看看已离枪栅处不远。马上将远远望见团团围困之中,剑若 游龙、上下翻飞、使鲜血四溅,持剑人却已淹没于人群之中。 未久,剑光忽敛。马上将大喜,以为安鸿寡不敌众、殒命营门。刚要催马向 前、入营去杀吴玠,忽然人群中穿来一连串惨叫。其音未落,凄然又起,如是者 六,围中剑光重现。马上将惊骇不已,转目暗思了一番,终咬牙下定决心。长出 口气稳定心神,缓缓抽出佩刀,双脚一蹬马鞍,飞过营门,直奔中军而去。 战团之中,安鸿衣上,乱军鲜血淋漓流淌,头脸亦被腥红遮蔽。脚下尸身, 已垒为层台,整个人唯有手中宝剑滴血不染。乱军约剩了百名,皆心惊胆寒、口 不能合。当前一人正对安鸿,只觉两股战战。安鸿逼视其目,继而眼光向下,呛 地一声收剑归鞘。那人顺着安鸿目光看向自己脚下,见自己双脚尚在剑划血河外 寸许之地。心中一松,双膝酸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安鸿将眼缓缓扫过余下乱 军,目光所及之处,人皆跪倒、无一站立。 营门寂静,身后营中忽传来金铁交鸣之声。安鸿急回头看,见中军帐幕前不 远处,吴玠、十二正双战马上将。陈远猷拖着一个大布袋,面色焦急地站在一旁。 马上将瞥见安鸿弃门而回,遂以命搏命,不顾十二在侧,将全部攻势集中到了吴 玠身上。虽立时中了十二几剑,却也一脚将吴玠踢倒在地。一刀劈下,欲将吴玠 杀死,却被一旁的陈远猷往面上扬了一把沙土,急闭目去躲。扭身挥刀再砍时, 安鸿已到。 安鸿使挑字诀击歪马上将手中刀,紧接着又是几招将他逼退数步。马上将见 十二与陈远猷护着吴玠渐渐远离,知杀之无望,便将一腔怒气撒在安鸿身上,刀 刀不离要害。安鸿见他刀法不似战场血战练就,反倒更似江湖中历练得来,暗暗 生疑,想要将他生擒活捉、问明缘故,遂处处留手。马上将久攻无果,只觉气力 不佳、刀法散乱,欲虚晃一招,转身退去,却被安鸿抓了破绽,一剑刺中肩膀。 安鸿滑剑至马上将脖颈,喝问道:「你是何人?竟敢挑动军兵来刺杀吴经略?」 马上将不理安鸿问话,闭目吟诵道:「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 吟罢双目圆睁,眼中精芒暴涨,一掌向安鸿推来。 安鸿撤剑削马上将小臂,意欲使其收招回救。不料对方不格不挡、任由他将 手臂砍下。马上将断臂连掌依旧势大力沉地打在安鸿前胸,趁安鸿肺腑震荡之际 逃之夭夭。 安鸿衔尾急追,却不料对方轻身功夫亦是上佳。自己久战气亏、又被断臂震 出些内伤。急切之间,竟是不能迫近。数息,马上将已出了营门,一跃上马,加 鞭逃走。安鸿又追了一阵,却只能目送一人一马越去越远。 营门处,吴璘带同数十兵士、数十军将自远而来。火光之中,望见血流成河, 百余人死,百余人跪,又有数十人成串僵立、一动不动。大骇之下,拔刀迫近。 跪着的一众乱军胆气已破,纷纷膝行让路。吴璘踏尸山过血海来到僵立人前,举 火观瞧。只见僵立之人共有六串,皆被大枪穿胸、连在一处。六名最前之人皆举 盾于胸,却仍难逃劫数。恰此时,安鸿追击,无功而返。众乱军见血修罗至,尽 皆匍匐。吴璘所携军将、兵士,亦多有惧色。吴璘探知众人均安好,便要下令杀 光乱军,以儆效尤。尚未动手,十二来传吴玠令道:「吴经略请众军将入账议事, 另令乱军余子清空营门。」 吴璘闻令,恨恨而罢。留了兵士看守乱军清理,带一众军校及安鸿入了中军。 吴玠高坐帐中,神态自若。先请安鸿坐在己侧,又将眼一一扫过营中诸将。诸将 眼中,有愧色、惧色者众,几乎个个手不离腰间刀柄。吴玠见状,长长一叹。尚 未开言,便听守帐军卒欢呼道:「贼已授首!贼已授首!」 [ 本帖最后由 林子口 于 2013-7-29 17:09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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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莲居士 发表于 2013-7-2 11:31 只看TA 2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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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暗箭明枪 欢呼声未完,已有一人在帐外大声道:" 禀将军,属下史天非求见!" 吴璘 欣喜道:" 天非回营,定是寻着了张枢密驻跸所在!" 吴玠亦难掩面上喜色,扬 声发命,将史天非宣入帐中。安鸿放眼,只见一窄目细眉男子手挽一人头阔步而 入,虽只做普通百姓装扮,却难掩骨子里蕴着的飒然洒脱。那颗头颅断口处犹在 滴血,正是适才策马逃奔那人。 史天非来在吴玠面前郑重一礼,道:" 属下三人不辱使命,打探得知张枢密 已于前些日移驻兴州。我恐将军等待心焦,故先来禀报。余下二人此时应已在兴 州探得确实,不日即将归营。" 吴玠颔首微笑,问了几句别情,史天非一一作答, 状颇相得。吴玠对史天非手中人头不闻不问,史天非亦毫不在意,便似此事自然 而然一般。一众军校听闻张枢密驻跸所在已被寻到,心下为之一振。但乱军一事 未毕,史天非提头在手,又皆不敢大意,个个将精神身体绷得死紧。 吴玠又问了几句原下军情,命史天非呈上人头、一旁稍待,手指人头道:" 今夜之事,首恶已除,同谋者不问!" 众军校闻言,略略放松。吴玠环视,续道 :" 众军妻子离散、粮草不敷,朝廷指令不清,枢密下落不明。诸位掌兵不易, 我却不能分忧。今夜之乱,罪在吴玠. 吴玠无能,请诸位见谅。" 言罢,团团一 揖。 众人闻言纷纷抱拳,心中半是惊诧半是羞愧,结舌不言。吴玠揖罢,负手转 出帅案,行了几步,忽厉声道:" 但我心中有一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我汉 家之耻,三千年来可有如靖康者?我大宋之败,二百年来可有如富平者?你我历 此两次奇耻大辱,何以不思整军备战于内,复陕御金于外?何以涕泣感伤,做小 儿女之态?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破而放诸不顾,家户安能独存!莫非尔等百 年之后,去与征西逐北、控西夏复燕云的祖宗父辈言讲,大宋国祚,便是丢坏在 我等手中么?莫非尔等愿见绕膝之儿孙,皆效胡虏打扮、做禽兽蛮语,为金狗驱 做牛马么?休要忘记,你我是西军!是我大宋最为能战之虎狼!" 说到此处,吴 玠呛啷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割破指尖道:" 我吴玠今日对天盟誓!绝不叛朝廷! 绝不背祖宗!扶保大宋天下!复我西军荣光!" 帐内众人,闻吴玠所言,个个热 血沸腾,激动难以自已。吴璘拔刀划指,尚未开言,便听得一人霍然拔刀在手, 划指激昂道:" 我西军儿郎,岂是好相与的?永兴军曹武,愿随吴经略死战于此, 定要让金狗有来无回!" 话音未落,又有一人慷慨道:" 秦凤军王杨,愿随吴经 略死战于此……" " 泾原军刘良嗣……" " 环庆军高猛……" 一时间,帐内众军 校报国保家之情如薪似火,誓死抗金之声此起彼伏。安鸿、十二等人在侧,也听 得热血沸腾。待众人声少退,吴玠将指尖血在唇上一抹,昂扬道:" 今日我与诸 君歃血!前事既往不咎,同心御守此原,使金军不得存进。扶保大宋天下!复我 西军荣光!" 众军校皆学吴玠一般以血加唇,齐声狂呼道:" 扶保大宋天下!复 我西军荣光!" 帐外军士听帐内喊嚷,亦齐声随之高呼。顿时,巍巍群山呼应, 瞑暝群鸟惊飞。其余军营中军士闻声不知所以,待听清主营内喊声,亦是热血上 涌。 众军校呼喝正盛,帐外一卒匆匆而入,绕至吴玠耳畔,低低密语了数句。吴 玠听罢,挥退兵卒,举手止住众人,大笑道:" 捷报!杨从义率军千二百人,以 诱敌之计攻占凤翔,得积粟数十万斛。粮队在路,已至半途!原上众军粮草之厄, 眼见可解!" 众军校闻言,又是一阵欢呼。吴玠下令众将各自归营收束军士,明 晨于中军帐前点卯。待众人皆恭谨行礼,一一散去之后,吴玠将安鸿让至主位, 单膝点地礼敬道:" 今夜若不是安公子单剑守营门,舍命相救,吴玠此时已做刀 下之鬼。请安公子安稳,受吴玠一拜!" 吴璘、陈远猷、史天非皆在吴玠身后随 拜,安鸿哪里肯受,跳起侧身让了,口中连称不敢,运股柔和内力将众人搀住。 十二在一旁笑得一朵花也似,便如同受拜的乃是自己一般。吴玠几人被他一阻, 竟无一人能拜下去,都在心里暗赞他功力深厚。独吴璘瞥见一旁的十二,赞道: " 这后生笑起来好生俊俏,可惜太过瘦弱,征战定会力亏!" 十二嗤鼻道:" 我 家安公子比起你来亦是瘦弱,你可敢与他较量一番?" 吴璘想到营门地狱般场景, 连连摇头摆手道:" 若安公子是金狗,我豁出命也向前拼了。不过安公子乃是我 等强援,我才没那么傻送上去挨打!" 众人闻言皆笑,入夜以来的惊险忧心,尽 化于无。安鸿心中惦念诸葛砦,想起今日帐中与吴玠所订之策,笑了笑问道:" 吴经略,如今张枢密所在及凤翔用兵皆传喜讯,该用何略为佳?" 吴玠摇头,面 上忽现愁容,叹口气道:" 似天非这般传信回来,报知张枢密驻跸处之人,已有 数拨。我每得信,便遣人去那处寻张枢密、报知此地军情,可次次落空,故这次 才令天非用此稳妥之法。待与天非同去二人归来,方可定其确实。到时,我遣天 非与安公子同去,一来为折指挥求援军,二来亦为我和尚原求些钱粮兵马。" 安 鸿讶道:" 凤翔不是解粮数十万斛至半途了么?" 吴玠下意识打量一下四周,肃 容悄声叹道:" 适才亲兵来报的之信,乃是凤翔粮队千人,与神岔城外大路之上 与金人厮杀一场,整队人马于神沙河畔失去踪迹,生死不知!" ………………… ………………………………… " 生死不知,踪迹全无!" 李豫没好气的瞥了瞥问话的王锦,看都不看折翎, 便欲扬长而去。王锦怒道:" 这都多少日了!你怎地就是这般执拗?折将军现下 乃是诸葛砦之主,你给我恭敬些个!" 李豫停步道:" 我心中,诸葛砦之主永远 只是长公主一人!" 折翎举手止住色变的王锦,平静道:" 无妨!" 转身问李豫 道:" 李兄弟,近二十日索砦,皆无所得么?" 李豫见折翎如此,也不好意思无 礼太过,垂首答道:" 说来奇怪,砦中各处,竟是连那胡女的一丝踪迹也寻不见。 砦众结营自保十余日,近来多有松懈者,却也安然无事。那胡女许是杀了人便逃 窜出砦子了!" 折翎颔首道:" 近日有劳李兄弟辛苦奔波!砦中粮草军需清点的 如何了?" 李豫闻言猛地抬头,不满道:" 这管家之事,乃是我分内,定为…… 将军筹备周全,不至物资缺匮。可是将军亦该约束所部,切勿浪费!那风慎一场 火,用去砦中全部火信、半数油料,大是可恨!" 折翎回头去看一直跟在身后的 风慎,却只看到疾步去往架神臂弓处呼喝砦丁的襕衫背影。李豫冷哼一声离去, 王锦在旁道:" 李豫虽是无礼,但所说之事确实要紧。那场大火壮则壮矣,却是 可一不可再。如那夜般为那整齐排场,演练的士卒疲乏,亦是不值。" 折翎点点 头道:" 书生不识为战之苦!我已与他谈过,日后亦只许其筹划参谋,再不用他 主事,王兄放心。" 王锦拱手自去,折翎下砦墙入砦中,寻了赵破、又带了高诵 晏虎欲出砦观敌。 到得砦墙后宽阔处,左见陆大安和老坑带着两队各十数人马舞刀牌对战,右 见郝挚教习砦中部分弓手运弓。一队妇孺老幼担水壶浆来与众人消渴,老坑一口 气喝完碗中水,向着提水桶蹒跚往郝挚处去的一老妪背影大叫添水。见老妪不理, 摇头讪笑道:" 这张婆子越发耳聋了,喊住她硬是比活劈十个金狗还要费力!" 陆大安一旁凑趣道:" 莫要胡吹大气!劫营那夜论功时,你只劈死九只!怎知死 十只金狗要出多大力气?" 二人及周遭人笑闹,乱作一团。忽一人望见折翎,急 整肃行礼道:" 折将军!" 众人闻声,无论砦左砦右,亦无论男女老少,皆恭然 礼敬。自那夜劫营后,追袭金人败军之战,数战皆胜。砦中个个将折翎视作天神, 对敌战意亦是昂扬无匹。郝挚行礼后,对折翎道:" 将军可是要去困金狗处探查? " 待折翎颔首,又道:" 恰好围营人时该换岗,我带了人手与将军同去。" 众人 出砦,往左拐在林中行了几个时辰,便到了一处山谷。行到谷口外不远,树后转 出陈丹谢宝。不待折翎发问,便禀道:" 将军,谷中金狗约剩了不足百人,多半 带伤。遵将军令,日间射脱逃,夜间射营火。金狗已三夜不敢举火,白日里发狂 窜出者与日俱增,眼见便是覆没之运。" 折翎温言勉励几句,下令换岗,一众弓 手刀牌纷纷自树后隐匿处现身。正熙攘时,谷中忽发一声喊,数十无恙及轻伤金 兵在前,重伤难行金兵在后,冲突而出,状若疯虎。围谷砦丁猝不及防,各自慌 乱。折翎登高大呼道:" 刀牌在前,弓箭在后,各自原地守御。赵破突前带刀牌, 箭营押后射敌将!" 一边说,一边弯弓搭箭,觑准突在最前那金兵一箭射出。 众人闻折翎语,心中皆安稳许多,各自依令而行。阵尚未成,已有五敌命丧 无翎箭下。众人见之,皆欣喜大呼,奋力杀敌。林中箭矢穿空,刀光霍霍,呼喝 声声,惨叫连连。仅仅顿饭工夫,金兵大多毙命,砦丁亦有二十余人带创,伤及 性命者却是半个也无。赵破顶在最前,杀了几个金兵后与一名金将缠斗。那金将 使一长柄大锤,舞动起来虎虎生风。赵破手中单刀相对短薄,不敢与之硬碰,只 得使足身法在金将周身绕砍。金将眼见身边金兵纷纷倒地,血灌瞳仁、状似疯癫, 大锤再也没什么章法,只是使蛮力乱舞。赵破趁机给他添了几处浅伤,渐渐占了 上风。 盏茶再过,金兵丧尽,只剩了浑身是血的使锤金人。折翎佩服他勇猛,又见 赵破稳居上风,遂令诸军打扫战场,收缴军器,自收了弓矢与郝挚高诵作壁上观。 那金将见众军殆尽,折翎等人虎视眈眈,心胆俱寒。一个疏忽,被赵破踢中手肘, 大锤脱手而出,砸在自己膝盖之上,登时跪地不起。赵破以刀加其颈,侧头望向 折翎,只待其一声令下,便取了金将性命。 折翎见状方欲示意赵破斩首,身旁郝挚咳嗽一声,踟蹰道:" 将军,可否留 这个金狗一条性命?" 折翎心中奇怪,问道:" 为何?" 郝挚踟蹰再三,答道: " 阴平路险峻,骡马不能行。本就不为惯于平原行军的金狗所喜,故此行军缓慢。 先遣两队先锋,如今虽已被将军尽数斩杀,但后续大队应尚不知情。将军借此人 之口,将信传给后来金狗大队。使其知此处非但路险难行,更有强军当道……" 听到此处,折翎击掌赞道:" 妙极!妙极!金人必有段时候慌惧犹疑!请赵破兄 带同砦丁往远处,于必经之路上设置各种砦中捕兽机关。金人于路步步心惊,我 等箭营再于林中设伏,定会迫其降低行军速度。待金人缓行到砦前,二弟兴许已 带了援军赶回……" 赵破闻言亦笑赞道:" 此法甚好!不过,也不能容这金狗完 整回去!" 说罢,刷刷两刀将那金人的双耳齐根割下。金人惨叫一声,捂住己头 两侧,指缝中鲜血淋漓,汩汩而下。参战砦丁此时已收聚完毕,齐围拢过来哄笑。 折翎戟指喝道:" 今日饶你不死,回去告知续来金狗,西军神箭营与蜀中诸葛砦 同守此路,来者定是有死无生!" 郝挚上前几步,抓住金人衣领道:" 谨记我家 将军言语!这便滚吧!" 说罢双臂使力,将金人扔了出去。金人落地翻滚,满身 树叶尘泥,众人皆大笑。金人环视了满地狼藉的尸首,目露凶光。郝挚待其看向 自己,用手遥指了一个方向道:" 直直去走,自可出山。你若死在山中,可白费 了我家将军留你之用!" 金人闻言,深深的看了郝挚一眼,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 拖着伤腿捂着头侧,一瘸一拐的离去。 折翎率众归砦,令赵破遣斥候远探百里,又令王锦使砦丁于路广设机关陷阱, 而后亲自同风慎、李豫一道改良砦中原有弓弩、加固砦防,不觉间几日时光便匆 匆而去。这日晨起,折翎与风慎在议事厅前凭高下望,见三坪二十余层台之中炊 烟处处、鸡犬声相闻不绝,时而妇人呵斥,时而幼儿哭啼,一派恬淡安乐景象。 风慎慨叹道:" 似如此,真乃世外桃源!" 折翎回首望议事厅,亦叹道:" 金人 破关、涂炭中原,不知有多少如此处桃源之地骤起烽烟,又不知有多少两情相悦 之人破家丧身、不得快活!" 风慎见折翎望议事厅而叹,知他心念巧云、仍难自 拔,方欲出言相劝,却见坪下路间,高诵带了名斥候急匆匆赶来。二人到了切近, 那斥候行礼道:" 折将军,喜报!金人大队行进缓慢,几近于滞。七日前出了木 门道,正渡白龙江之时,恰逢江水暴涨,落水溺亡者不计其数。江上无舟可用, 金军断为两截。前部约五千人虽已过江,但粮草后勤一应之物皆落入水中,正四 散打猎以资军食。" 风慎闻言,喜上眉梢。折翎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便命高诵带 斥候去歇息用饭,自与风慎下坪去砦前宣布此讯。行到下坪,前望砦墙不远,晏 虎又带了名斥候急匆匆赶来,行礼道:" 折将军,喜报!白龙江大水,三日不退。 江面之阔,使两岸几不能对望。岸边道路,多被淹没。金军大队,退三十里扎下 营盘。已渡江人众,迁往山顶安营。营中不见炊烟,许是粮草已尽。" 风慎闻言 再喜,折翎亦是一如前遭。晏虎望着折翎踟蹰不去,关切道:" 将军,云夫人去 后你再也不曾展颜。云夫人若在,定然不喜。" 说罢,眼圈微微泛红。折翎心中 感动,抚晏虎背默而不语。半响,方叹道:" 放心,我自有数。" 挥手遣晏虎与 斥候去了。 到得砦墙,寻见王锦赵破李豫,折翎将斥候所言复述一遍,吩咐道:" 既金 兵进军缓慢,我等便可从容布置,砦中亦无需留守太众。请王兄赵兄率砦众去林 中助设置机关弟兄们,留十余人在砦中,助我与风先生、李兄弟守砦即可。" 风 慎在一旁捻须道:" 风某有一提议。不若请王堂主率老坑及半数砦众去林中助设 机关陷阱,赵堂主率陆大安及另半数砦众在机关侧后多设营垒。翌日金兵渡江入 林后,折将军便可携近日所教授弓手出砦,依托机关之助,层层防御,胜过枯守 砦墙多矣!" 折翎四人闻言,皆抚掌称善,遂依计而行。王锦赵破出砦约有半日, 折翎正在砦墙上与李豫一道筹划方略,忽望见砦外斜坡处一浑身浴血之人飞奔而 至。离砦墙尚有段距离时,那人噗通一声摔倒在地,大声哭叫道:" 折将军,大 事不好!王赵二位堂主被金兵重重围困,派我拼死杀出向将军求援!" 墙上众人 尽皆色变,折翎飞身而下,扶起地上那人急切问道:" 围在何处?金兵多少?" 那人面上亦是涂满鲜血,涕泣道:" 金兵数千,将二位堂主围在……" 声音渐小, 身子亦缓缓委顿下去。折翎大急,俯身相就,侧耳细听。那人作欲死之态,忽怒 目圆睁,翻腕亮出一把匕首,向着折翎心口猛地刺来。折翎眼见寒光闪闪,躲避 已是不及,只好尽力将身子向下缩去。匕首入肉,刺在左肩侧锁骨之下,直没至 柄。 折翎忍痛,运了内力一掌推出。那人一击得手,一个地滚正欲遁去,忽觉脑 后掌风雄浑,笼罩颇广。虽是不敢迎接,却无可选择,只得拼尽全力回身出掌。 掌风相对,那人耳听喀拉一声,继而剧痛传来,腕骨掌骨俱碎;胸腹间如遭大锤 猛击,口喷鲜血,躺在地上难以动弹。折翎一招制敌,正欲喝问其来历。路两侧 密林中同时窜出五个身影,将折翎围在当中,似乎用了某种合击之法,进退之间 颇为默契。 砦墙上众人见折翎被伤,又见折翎陷入围中不得脱,个个大惊失色。风慎李 豫乃是文人,箭营众人箭术超群,近身攻战却是稀松,陆大安老坑出砦去了设机 关处,一时之间,竟是援无其法,救无得人。 折翎在五人围中,初时受五人合击之法所制,束手束脚,渐渐惯了对方套路 后,便一点点占了上风。高窜低伏,东挡西接,将五人小阵压制的有守无攻。正 争斗间,忽觉匕首伤处一阵酸麻传来,将左臂带的乏力。心中暗暗叫了声" 不好 " ,忍痛发力,竟愈见神勇,意在速战速决。 围攻的五人忽感折翎掌风一变,如墙似壁般压迫过来,使人难以躲避抵挡。 片刻,其中一个被掌风扫到左腿,骨断筋折,仆倒于地。折翎起脚踏在他咽喉之 上,登时一命呜呼。小阵阙一,立显散乱。又战了盏茶功夫,三人死,一人伤, 危情已解。那伤者在怀中摸出一把匕首,脱手掷向折翎面门,转头就跑。折翎躲 过,提气要追,却觉脑内一阵眩晕。知是匕首有毒,遂不敢大意,忙停步运息驱 毒。伤者躲过墙上箭营射来几支羽箭,借折翎疗伤之机远遁,眼见入林,忽一只 铁锥自侧刺来,穿胸而死。 魏庆刺死那人,急掠至折翎身侧,运功助他驱毒。箭营人等下墙,欲将最先 行刺那人擒回砦中。离那人数步之遥的时候,只见他挣扎坐起,虚弱吟诵道:" 如有得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 语出之间,七窍流血,身死魂灭。众人惊 诧,只得在一地死尸身上搜索,希冀寻出可证来历身份之物,谁知却是一无所得。 半响,折翎驱毒毕,缓缓睁眼。问知众人搜索无果,回头关切道:" 你以真 气助我,自己身上的伤势可大好了?" 魏庆答道:" 已无大碍,有劳将军挂怀! 久在房中气闷,今日在山中散心,不料居然有人行刺将军。魏庆保护不周,还请 将军恕罪!" 折翎摇手示意无碍,起身正待回砦,远处又有一浴血之人飞奔而来, 于途大叫:" 折将军,大事不好!" 箭营众人有前车之鉴,声音入耳,不约而同 地在折翎身前站成一排,弯弓搭箭直指来人。来人见状,急停步喊道:" 我受赵 堂主之命,有紧要军情报与折将军!" 此时,砦左峰顶上有一女声喊道:" 休伤 了我家二牛,他在赵堂主麾下做斥候的!" 众箭手闻声,心中大定,弦松箭收。 来人见状,疾步向前,正欲开言,一支箭如电飞来,自右肋处射透、穿肩胛而出。 飞箭内蕴真气,骨脏皆创。那人喷出口鲜血,向后退了十数步靠在树上。忽又一 箭飞来,穿左肩将来人笃的一声钉在了树上。 众人望去,见羽箭无翎,尚不及愕然回望,耳边已响起折翎之命:" 魏庆当 先,郝挚押后,你等速去砦左峰顶台上擒人,生死勿论!适才那说话声音,乃是 娜娜那胡女!万万小心!" 折翎一面说,一面轻身掠至木前那人处喝问道:" 尔 等是何人?竟敢伙同胡女,连番行刺!" 那人被箭钉在树上,又被箭中真气伤了 肺腑,正自调息不止。待折翎近前问话,见他左肩伤处血流不止,显是适才强开 弓时将伤口撕的更大,遂阴惨惨一笑,双脚一踏树身,忍痛穿箭过体,一掌直拍 折翎前胸。折翎不料来人坚毅如此,被他一掌结结实实打在胸口,登时飙血倒飞 而出。那人拼死一击,箭穿处鲜血狂涌,肋骨断处疼痛无比,情知无力再战。抬 眼见刚刚回至砦门处的箭营众人正在往回飞奔,顾不上折翎死活,摇摇晃晃轻身 逃去。几息后,忽听身后有风雷之声,扭身回望,两枝箭分作上下,上先下后呼 啸而来。那人面色一凛,将余下内劲贯在左手,由上而下在身前竖着拍落,意图 一掌断双箭。不料下面那支无翎箭倏地加速,后发先至,穿过腹部正中。箭上真 气于腹中爆散,将肚肠炸做截段。 折翎双箭同出,所耗不小,左肩伤处,伤损愈重。眼见着逃走之人中箭,心 头一松,晃了几晃,向后便倒。恰好赶到的箭营众人一拥而上,将折翎护在当中。 折翎调息片刻,指峰顶道:" 不必理我,休得走了那胡女!" 箭营众人听他中气 不足,面面相觑,无人肯动,只是七手八脚的从身上撕扯布条,为折翎裹伤。 折翎见状,无奈叹息。教魏庆在自己身上认了几个穴道,让他为自己点穴止 血。魏庆依样施法才毕,远处又奔来一人大喊道:" 折将军,大事不好!" 箭手 闻言尽皆愤怒,起身搭箭时却发现来着乃是赵破。赵破见众人以箭相指,亦是错 愕,待见到折翎被伤,忙抢前询问。待折翎问起来意才恍然急道:" 折将军,斥 候来报。金兵不知从何处偷渡了白龙江,兵锋已至玉垒关前。江边山顶那营,乃 是疑兵!" 折翎惊问道:" 玉垒关大路至此处,岂不是只得一日夜路程?" 赵破 惭愧答道:" 我手下斥候,乃赵某亲手调教,轻易不会出错上当。如今传回情报, 错漏百出,定是我师尊孟门大长老在金营中调遣。若真是他老人家在,此段距离 抄近恐只需一日便可到达。自我接斥候消息,到我赶回砦,已过半日了。" 折翎 忍痛起身,吩咐了箭营众人去砦中传令备战,再问赵破道:" 王锦兄与砦中设伏 青壮,现在何处?" 赵破扶了折翎,边走边道:" 得信后,我在前急赶,他带大 队随后。个把时辰,便该回来。" 两人说话间,看看到了护河边,斜坡远处隐隐 传来驳杂脚步声音。二人回望,只见一队金兵飞快行进,其数约有三百。队前有 一身影,电闪般向前飞掠,瞬息便已来在折赵眼前。来人一掌向下拍出、将二人 笼罩,身形却毫不停顿,直直往尚未关闭的砦门处飘飞。折翎见势不妙,也不顾 来人掌风临身,轻身而起、勾指成爪,鼓余劲不吐反吸,意图将来人留住。一旁 赵破大喝一声,双掌交叠上推,欲正面抗下来者掌力。 来人身在空中,以为地上二人功力相若,自己一掌足以脱身去控制砦门,以 便金兵入砦。忽然一股沛然吸力自下而来,若不躲避,恐有受伤之虞。只得皱眉 轻" 咦" 了一声,缓了口气变幻掌法、又硬生生止住去势,一个旋身回落在护河 边不远。 赵破晓得来者身份,自知不敌,故推掌时用尽全力。谁知对面雄浑掌风倏地 消失,自己一身力皆打在空处,身子里空荡荡的难受,喉头一紧,险些呕血。折 翎使内力去抓来人,本就劲力向回,不料对方掌风忽变,裹挟着自己的内劲向自 己打过来。虽是极力闪避,却还是难脱厄运,血气翻涌、伤上加伤。捂着胸口, 借对方掌风余力,向后飘过护河,踉跄坐倒。将眼望来人,只见一白发老者,虎 鼻鹰目,身着黑衣,亦正审视地看着自己。 老者见魏庆已带了几人抢出砦门,知时机已失,遂负手冷冷一笑道:" 雀巢 鸠占,果然有些料子!" 将头转向赵破斥道:" 你这逆徒!欺师灭祖!趁我不在 砦中,竟做下如此好事!" 赵破闻言,噗通跪倒,叩头答道:" 孟门于我,乃家 国一体。我之艺业本领,皆是师父传授。徒儿怎敢做欺师灭祖这类大逆不道之事? 只是长公主遗命,令我助折将军守砦抗金。徒儿自幼入孟门,长公主有令,安敢 不从?还请师父体谅!" 老者闻言,又是一阵冷笑,哂道:" 行不忠不义之事, 偏生寻个大义名头!好!如今我以孟门长老的身份命你献砦与金人,助其入蜀灭 宋,以报我孟门百年之怨!" 老者话音落时,那队金兵已来在不远。老者举手示 意众军停步,直视赵破,等他回答。赵破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坚定道:" 门规有云,孟门乃孟氏之孟门,护门使及长老皆应受孟氏驱使,不得违背。如今 长老之令,与长公主遗命相悖,恕属下不敢奉令!" 老者戟指怒喝道:" 好胆! 我蜀人遭赵家百年屠戮压榨,你都不顾了么?切莫忘记,你祖上名讳,尚在议事 厅中高挂!你是个蜀人!" 赵破垂首叹气道:" 师父,徒儿不敢玷污祖上英名, 亦当秉承祖上遗志。但无论是蜀是宋,皆属华夏一统。长公主在砦中读书时曾教 徒儿等说,兄弟阋墙,外御其侮。徒儿深以为然,绝不敢为蜀宋之争而勾结胡虏, 断送我华夏江山!王锦李豫及砦中众人,亦与徒儿所想一般!" 老者大怒,运气 抬手喝道:" 逆徒!今日我便毙了你!" 说罢,左手在身后一招,金兵会意,呐 喊而来。老者抬起的右手方欲击下,忽觉砦门处有风雷袭来,遂手腕一转,将掌 力击在那股风雷之上。二力相交,轰然作响,无翎箭矢,碎若齑粉。 折翎将所剩内力尽数附着于箭,箭离弦,人倾倒,大喝道:" 快回来!放箭! " 赵破一个箭步窜过护河,与魏庆一道将折翎拽进砦门。箭营众人早在墙上蓄势 以待,此刻得令,便将支支羽箭抛洒下来。 老者被折翎一箭震得身体摇晃,再想追击时砦门已闭。墙高难越,又加箭矢 袭来,只得退避三舍。随来金兵,个个擎盾。十几人将老者护往远处,余下二百 余呐喊着往砦墙冲击。老者在后呼唤不许攻砦,却无人听从,只喝止不住。 墙上除箭营五人外,只有十余砦丁。虽个个持弓,箭雨亦是稀疏,难以阻拦 金兵脚步。这股金兵甚是骁勇,列了一队在稍远处与墙上对射,余者皆向前冲阵。 至护河时,在前者不顾生死将手中盾在身后斜斜立住,在后者用此斜盾为踏板, 前赴后继地纵跃过河。除少数跌落河中,被湍急河水冲走外,多数成功过河。墙 上十余把弓射死几名做踏板者,又射死些在空中纵跃之人,却难挡金兵人多。片 刻之后,砦墙之下已有金人数十,以匕刺木墙,靠强悍臂力一点点向上攀爬。 墙上箭营五人岿然不动,在郝挚发令声中集中了箭矢,时而远击对射金兵, 时而低杀砦墙上攀爬之人。十余砦丁见敌过河便已慌乱,手中持弓不稳,惶急间 亦不知该射向何处。墙下过河金兵,渐见密集。 正危急时,砦左峰上忽起一阵鼓声,石块大者如碗口,小者若鸡蛋,如雨般 随鼓声泼洒而下。金兵不防备有此,举盾不及,被砸的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其 中一将领模样之人举盾大呼,其声方出,便被一箭射穿了喉咙。众金兵一阵惊恐, 墙上箭营却起一声欢呼。呼声中,折翎面色苍白,举弓接连射死三名将领打扮的 金人。收弓喘息道:" 陈丹、谢宝,上左峰,专射黑衣老者护卫,其余不问。赵 兄、魏庆,率砦丁弃弓取刀,专砍攀墙上来金兵。郝挚、高诵、晏虎,三才箭阵, 射河边以盾为阶之人。" 言罢,张弓又是一箭,将墙上两名金兵穿在一处。 众人见折翎,心中大定,个个精神抖擞、依令而行。金兵处处受敌,渐呈败 象。折翎虽每出箭后,歇息时间便更长些,但箭箭毙敌,亦令金人惊恐、砦人心 安。 左峰之上,备战多日以来,风慎李豫已率众在峰顶四周设列半人高木栅以策 安全、方便守峰者凭高下视,又在木栅内储备擂石、以备攻战。此时派上用场, 遂带着一众做饭担水的妇孺,将累日所蓄的石块向下抛砸的不亦乐乎。眼见金兵 死伤者渐多,人潮开始如水般退却,二人凭栏下望,指金兵狼狈者大笑。孟门大 长老身边一金将被陈丹谢宝射的烦躁,心中怒气正无处排遣,闻听风李二人笑声, 抽冷子一箭射向二人。谢宝眼疾手快,弃弓将二人向后一扯,羽箭嗖的一声自二 人眼前飞过。李豫一跤跌倒,风慎向后急急退了几步,口中呢喃着" 吓煞本官、 吓煞本官" 倚在了峰顶储擂石的木栏之上。谢宝见二人无恙,长出一口气,叹道 :" 好险!" 叹声未落,风慎倚靠之栏喀喇一声响,四面皆断,内中擂石一涌而 出。风慎猝不及防,被滚石带着往峰后摔去。谢宝一个跃身,倒地抓住风慎衣袖, 却亦被滚石带走。峰后方向木栅虽未如峰前临战这侧修的那般结实,却也皆是山 中大木建造而成。谁知此刻整面木栅遇石便断做数截,连同滚石无数,裹挟着风 谢二人掉落峰下。 [ 本帖最后由 林子口 于 2013-7-29 17:08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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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归 发表于 2013-7-4 09:13 只看TA 3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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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将军易马(上) 正退着的金兵听闻峰上阵阵惊呼,觉大小抛石皆停,一个返身又冲杀回来。 二鼓而衰之下,攻势已不如方才那般凌厉。砦墙上一干人等有了折翎带领,也不 再手脚忙乱,成功的将金兵隔绝在护河另一端。那射箭的金将见取砦无望,只徒 增伤亡,遂下令撤军。 折翎命砦墙上众人各安其位、各司其职,以防金人卷土重来,自带了赵破, 忍伤上了左峰。入眼便是碎石满地,一干仆妇散在石间,两股战战,不敢少动。 陈丹持了固定好的大绳一端,正要缘绳而下去救人。李豫坐在崖边,手抚木栅断 茬,面色铁青,听得身后脚步声,回头道:「折将军,赵二哥,你们来看。」起 身一指木栅,续道:「断口平滑,其上尚有木屑,定是有人故意锯断!储石之栅, 亦是一般!」 折翎闻言,心头亦是凝重,忽一个纵跃来到陈丹固定绳索处道:「赵兄,到 上峰那石阶处去,检视峰上每一人,看看是否砦中熟面孔!李兄弟,烦请下峰喊 魏庆来此!」言罢扬声对峰上人众道:「一个一个下峰去,切莫拥挤。」 不多时魏庆赶到,与赵破一道卡住路口。峰上人下山过半,仍是豪无异常。 折翎听峰下呼喝,挽绳将背缚谢宝尸身的陈丹拉将上来,望尸沉默许久,问道: 「风先生呢?」 陈丹拭泪答道:「不……不曾寻得!谢宝被石块压在崖下,风先生却是不见 踪影。我向林中寻找,既不见人,亦无脚印痕迹,很是蹊跷!」 折翎闻言惊诧,沉思半响,道:「你先背谢宝下去,然后唤郝挚来,与你下 崖再寻一遭!」 陈丹领命,追着下峰众人的尾巴去了。赵破向折翎摊手道:「折将军,峰上 之人,无一可疑!」魏庆在旁问道:「将军,那胡女会讲宋语的么?」 折翎道:「我虽从未听她讲过宋语,但对她声音却是熟悉的很。适才帮刺客 掩饰那人,定是娜娜无疑!」 魏庆道:「这真是奇了!将军,我去把风先生尸身背上来吧!」 折翎摇手道:「陈丹说,风先生既不见尸,亦不见人,竟是杳然无踪。」 赵破魏庆闻言皆诧道:「什么?不见?」 …………………………………………………… 「什么?还是不见?」 史天非待吴玠问罢,拱手答道:「斥候回报,金帅撒离喝命叛将张中孚守平 凉府,张中彦守秦州,赵彬守庆州。从熙河抽调金军东返,集结兵力,兵分两路, 直奔和尚原而来。原下几十里外,漫山遍野俱是金军。无论大路小路,皆不见凤 翔粮队踪影。」 吴玠皱眉道:「派去接应的小队,情况如何?」 史天非答道:「与金人半途遭遇,相互接战,败多胜少,均已退回。」 吴玠挥退史天非,回头问陈远猷道:「陈先生,营中粮草还可支用几日?」 陈远猷拱手答道:「回将军,近日来金军封路,送粮百姓虽是不畏生死,却 也日渐稀少。营中存粮不多,差不多还有两日之用。」 吴玠眉头更紧,一旁安鸿史天非不约而同道:「将军!」二人相视一笑,史 天非做了个请的手势,安鸿微笑颔首道:「将军,不如再谴在下去各条路上探查 一番粮队踪迹吧!」 吴玠亦微笑道:「近日多有劳动安公子之处,吴玠在此谢过!」待安鸿拱手、 逊谢毕,转问史天非道:「天非,你有何事?」 史天非挠头笑道:「属下之言,被安公子抢了先。」 吴玠闻言捻须莞尔道:「近几日安公子与你助我整军备战,闲暇时又较量剑 技,颇为相得。不想连方法思绪,亦是相近。好,就烦请安公子再探查一番!天 非,你陪安公子同去。」 安鸿与史天非再次相视而笑,正欲动身,帐外一人抢门而人,欢欣道:「将 军,将军!凤翔粮队!凤翔粮队上原来了!」 众人闻言,皆是欢喜。吴璘霍地起身,抓了吴玠左臂道:「大哥,快走!看 看去!这下军粮无忧了!哈哈……」 吴玠不防备,险被他拽了个趔趄,振袖甩脱,佯怒道:「成何体统!这么大 人却还如同小孩子一般!」虽是斥语,面上却也掩不住喜悦,带了众人,急步出 帐。 行之未远,只见长长一队人马押着粮车自远处来。队中人虽皆风尘满面,却 个个目光炯炯、精神抖擞。队伍过处,各营站岗的兵士不敢大声喧哗,纷纷举兵 刃致敬。队前一人,见主营中军帐开、众人行出,忙抢前行礼道:「属下陆小安, 奉杨从义队将之命,押粮三十万斛至和尚原。幸不辱命,请吴玠吴将军派人交割。」 吴玠见陆小安面生,知是杨从义于路收聚之人,见他身材英武、眼神灵动, 又见他言语得当、血染战袍,心下起了爱才之意。吩咐了吴璘、陈远猷交接,上 前几步,亲自搀扶,温言道:「小安于路辛苦,快快起身!斥候回报,凤翔至此 处,路上满是金兵,粮队于神沙河畔失踪。我正在担忧,不想小安却安然抵达, 真乃我军之能将,亦是天佑我军、佑我大宋!」 陆小安见吴玠待己宽厚,心中亦是感佩,忙道:「托吴将军福!神沙河一战, 两败俱伤。属下寻思,若再有一次,必然失了押粮大事。恰好属下未从军时,与 义父打猎,探知山僻间有一谷道,可通和尚原之后。故此擅作主张,带队行此路。 惹吴将军挂怀,还请恕罪。」 吴玠闻言,连连夸赞了几句,对陆小安越看越是喜爱。忽然心生一个主意, 遂拍了拍陆小安肩头道:「小安,你来的恰好!我有一事,想托付一个智勇双全 之人去办,怎奈营中难得其人。今日见你有勇有谋,终于解我心头难题。」 陆小安本意,乃是押粮草至原上,完成杨从义之托,便回家与兰秀成亲。吴 玠说出这一番话,登时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推辞。吴玠以为他不知是何事,故 而怔然,遂肃容将折翎及诸葛砦事简略说了一遍,又为他引见安鸿与十二。陆小 安听吴玠说的郑重,又觉得确是兹事体大,踟蹰间将心一横,心中暗暗对兰秀道 了个歉,口里应道:「既如此,陆小安一定助折翎折指挥守住山砦,不让金狗奸 计得逞!」 吴玠喜道:「好!待击退金狗,我请张枢密为你向朝廷请功!运粮队尚有兵 士多少?」 陆小安答道:「神沙河旁折损颇多,到得原上,约在五百之数。」 吴玠道:「我再拨精兵三百与你,歇息一宿,明日便与安公子主仆启程往援。」 陆小安拱手领命,史天非带他离去准备。安鸿和十二谢过吴玠,亦准备离去。 此时,营门处急速走来二人,行礼禀道:「将军,属下幸不辱命,探知张枢密确 是驻跸兴州。」说话间,一人自怀中摸出一封书信道:「此乃张枢密手书,请将 军亲阅。」 吴玠大喜,接信匆匆一读,揣进怀中,叹道:「张枢密心中尚挂记着吴某及 散关,此间事大有可为!」接着又问安鸿道:「安公子,如今你我所说二事皆传 喜讯,如何是好?」 安鸿略略思索,道:「我来前,大哥曾遣人探知,阴平路金军约有两万之众。 如今将军虽谴精兵八百援助,我却仍恐众寡悬殊。将军此处,兵马也只得四千余, 恐不敷使用。不如,让十二为援军带路,我与天非去兴州走一趟。」 吴玠颔首道:「我亦主张如此。有劳安公子幸苦奔波!今日天色已晚,且早 些休息,明日清晨上路不迟。」 一夜无话。次日五鼓,安鸿与十二各自结束出帐,陆小安及所部八百兵士已 整整齐齐列队在中军帐前,听吴玠训示。十二抿唇,嗫喏道:「安公子,路上不 太平,定要小心些个!」 安鸿微笑颔首道:「我知道,你务必要将援军安全带至砦中!大哥与金狗胜 败谁属,怕是系于你此行成败之上!」 十二着恼道:「知道知道!好心关切你,你却只知大事成败。我不是好端端 将你带出山了么?你还信我不过!」见安鸿木然哑言,又幽幽叹口气道:「安公 子,我在砦中等你,早日安全归来!」 安鸿道:「放心!你在砦中,助我大哥多杀金狗!」 十二怒道:「你脑中是否只有打打杀杀?」言罢,怒气冲冲离去。恰好,那 八百人准备已毕,齐刷刷与吴玠行礼作别,跟着十二,整队离去。 安鸿一头雾水,望着再不回顾的十二背影。史天非离开吴玠身侧,到安鸿面 前笑道:「安公子,可依依不舍完了么?咱们也上路吧!」 安鸿愕然道:「什么依依不舍?」 史天非一边拉着他往吴玠那里去,一边道:「我认识一人,精擅易容之术, 因此我……」正说着,营外有军士冲至吴玠面前急报道:「禀将军,金兵前部, 约有一万五千,领军将领完颜没立,拔营向原下开来。」 吴玠冷冷一哼,扬声道:「整军列阵!」一撩披风,按剑便走。安鸿与史天 非对视一眼,急步随行。 和尚原下,大散关前,两军对峙在此处难得的一片山间平地之上。安鸿虽功 夫卓越、杀人无算,更和金人交手数次,却是第一次看两军对垒阵仗,遂隐身士 卒当中留心揣摩。只见宋军阵列,背对原口,摆布齐整,各部各兵,环环相扣。 对面金军却是恰恰相反,人皆骑马,全无阵列可言。吴玠恐金军策马冲阵,暗暗 吩咐众将预备对抗骑军之法。对面金军众骑中,忽突出一将,持槊策马,在两军 所夹空地上奔了两个来回,举手中槊向宋军一指,使宋语流利骂道:「吴玠鼠辈! 可敢来与你爷爷纳刺战上十合?」 第三章 将军易马(中) 宋军众将闻言皆怒,纷纷出言回骂。金将纳刺哈哈大笑道:「你等宋猪,都 只会些口上功夫!娇滴滴的母猪小娘在榻上向爷爷求饶,不想你等公猪也是一般! 哈哈哈哈!」 宋军闻纳刺出言侮辱,个个怒火冲天。刘良嗣打马来在吴玠马前,双目冒火, 行礼道:「将军,出战吧!我军虽少,但此地最适平戎阵,定可取胜!」 吴玠面容如常,摇头道:「不可。完颜没立谋略过人,怎会傻到谴将来单骑 决斗?此时故意示我以骄纵,定然设伏以待我军。我军若溃,和尚原及大散关门 户大开,蜀中危矣!」止住刘良嗣,叹道:「此刻若折指挥在,便可一箭射死这 金将!」 刘良嗣随叹口气,又道:「将军所言有理,可我等也不能任由那金狗挑衅, 夺我军士气。末将去会他一会,将他头颅来,晚上做好大夜壶!」 吴玠颔首,招手唤道:「高猛,与良嗣同去!」 高猛策马而出,行礼领命。刘良嗣急道:「将军!」 吴玠抬手止住他话语,郑重道:「此乃战场,非是江湖仇杀!那金将壮健, 使得又是长槊,定是善战之辈,切莫轻敌!」 刘良嗣听吴玠这般说,嘿了一声,拱了拱手,拨马直奔纳刺而去,高猛随后 紧紧追赶。纳刺见二人来,也不答话,策马提速,一槊直奔刘良嗣面门。宋地不 产马,军中少良驹。刘良嗣不想纳刺马速快至如此,格挡不及,竟被纳刺一槊当 胸刺穿。后面高猛看见,目眦欲裂,大喝一声,抖手中枪直取纳刺。纳刺见他枪 到,驱马避开,将手中槊连同槊上刘良嗣做一大锤使,劈头砸向高猛。高猛急驱 马向前,却迟了一步。刘良嗣砸在高猛战马后腿之上,骨折筋断,眼见活不成了。 高猛坐下马悲嘶一声,倒地不起,将高猛一条腿压在身下。纳刺起手一槊刺入高 猛脖颈,猛然一喝,竟抬槊将高猛人头挑离身体,举在空中哈哈大笑。 宋军见交手只一合,己方两员战将便殒命当场,个个面上变色。纳刺举手中 槊挑着高猛头颅,在场间一边驱马狂奔,一边骂道:「如此猪狗,怎是我纳刺对 手!吴玠!你这鼠辈,只会躲在娘们裤裆里苦忍!可敢上前与我大战?莫非,你 连自己手下的猪狗还不如么?」 宋军将士尽皆色变,有的喝骂不止,有的面现惧色,独吴玠面无愠色,默然 不语。安鸿在军中将情形看的真切,来在吴玠马前道:「将军,那金将勇猛,马 匹亦是神骏。但我适才观那马奔跑,起停转圜之际,动作似有迟缓。若趁机攻那 金将,可杀之!」 史天非闻言,亦行至吴玠马前道:「将军,安公子所说有理!属下请战!」 安鸿阻拦道:「我去最好!」 吴玠看了看仍在耀武扬威的纳刺,摇手道:「欲杀此将,武艺马术缺一不可。 你二人武功超群,但马术却是稀松。若是步战去,那马重愈千斤,如风似电,你 二人必败无疑。」 三人商议,一旁曹武听了个分明,策马来到近前行礼道:「将军,末将愿诛 杀此金狗!」 吴玠凝视曹武,问道:「你武艺与刘高二将相比如何?」 曹武思索片刻道:「不如。」 吴玠闻言摇头道:「他二人双战尚且不胜,你不可轻出。恐丢性命,亦恐再 打击军心士气。」 曹武拱手坚毅道:「安公子所说,我皆听在耳中。敢情将军将坐下良驹借与 末将,末将借马速赚其转身,定可将他斩于马下!」 安鸿颔首道:「若将军坐骑是良驹,此计便可行得!」 吴玠坐下马,名为踏燕,乃是军中数一数二的名驹。除曲端的坐骑铁象之外, 恐再无比它更神骏者。吴玠听安鸿赞同,道声「好」,一跃下马,将缰绳递在曹 武手中,郑重嘱道:「千万小心!」 曹武与吴玠换了马,凝重道:「定不负将军所望!」抖缰欲出,安鸿唇间翕 动,传音道:「若事有不谐,可赚他近我军阵,我设法助你。」曹武见众人皆如 未闻,心中暗暗称奇,向吴玠安鸿深施一礼,策马出阵。 纳刺见宋军阵中有人跃马而出,不屑的哼了一声,拍马迎上,看看切近,一 槊刺去。曹武一夹马腹,踏燕若飞电一般向侧前蹿出,使纳刺兵器落空。曹武觑 得空当,使大锤横扫,一击不中,迅捷远遁。纳刺见曹武不敢正面接战,口中咒 骂不止,催马在后急追。曹武见纳刺中计,刻意将马速放缓,待两马即将并身驱 驰之际,猛地一勒马头,手中锤照着扑散劈头便打。纳刺坐骑,果如安鸿所言, 急停之际,收步迟缓,将纳刺整个后心让了出来。眼见曹武大锤便要击在纳刺后 心,纳刺忽又喝马向前,于须臾之间避开曹武攻击。 宋金两阵见状,同起一阵大哗。曹武一击不成,续攻纳刺脊背。纳刺挥槊挡 格之间,策马回身。曹武见纳刺调整已毕,知时机已失,打马回身便走。纳刺忿 怒,催马狂追。奔驰未远,曹武故技重施,纳刺早有准备,未予可乘之机。如是 几次,纳刺险些将曹武刺下马来,见曹武策马朝宋军列阵处狂奔,以为他心寒逃 命,遂狂态复萌,狠踢马追赶,欲在曹武归阵之前将他斩于马下。 安鸿在阵中,见曹武战况,早就暗暗扣了一块小石在手。待曹武依前计将纳 刺向宋阵引来,运力于腕,静静等待。曹武跃马,直奔吴玠安鸿所在处而来,眼 见瞬息便到,忽向左一提缰绳,踏燕随力画了个弧线,向左方急转,将紧追在后 的纳刺连人带马暴露在宋军阵前。 吴玠亲卫见敌将冲至自家主将不远,恐有所失,发声喊在吴玠马前列了道刀 兵之墙。恰此时,安鸿翻腕,手中石作飞蝗而出,精准无比地击中纳刺坐下马右 眼。那马吃痛,唏律律一声,人力而起。飞石破空之声被吴玠亲卫兵甲声掩盖, 纳刺毫无知觉,待闻马悲嘶,已是措手不及。也亏了他骑术高强,尽全身之力才 勉强仍骑在马上。身侧曹武策马早至,一锤抡圆,正砸在纳刺后脑,登时脑浆迸 流,鲜血四溅。 曹武斩将,在马上频频举锤,带起宋军阵中一波波欢呼,亦使得金阵一时鸦 雀无声。曹武来在吴玠身前,滚鞍下马,单膝点地,扬声道:「末将曹武,得… …」顿了一顿,续道:「得将军令取金将纳刺性命,现已功成,特来缴令还马。」 吴玠微笑,亦扬声道:「曹武阵前斩将,使金人丧胆,加官一级。本将亦将 踏燕送与你,助你日后杀敌!」宋军闻言,皆擎兵大呼「威武」。吴玠待一呼声 毕,又扬声道:「刘高二将,忠勇为国,殒于王事,各加官两级,抚恤倍之。愿 诸军以为楷模,奋勇杀敌!」宋军闻言,又皆擎兵,连呼三声「威武」。曹武亦 伏地感激道:「谢将军!」 宋军沸腾,金军阵中却是一片死寂。片刻,金人前军如波开浪裂,向两边散 去,露出中军一排骑士。为首一人雄壮英武、脸色铁青,正是完颜没立。完颜没 立使手中马鞭一指吴玠,怒喝道:「吴玠小儿,竟敢使诡计杀我猛将!待我擒了 你,定教你不得好死!」说罢,使胡语呼喝传令。金军前部闻令而动,黑压压一 片,同时驱马前冲。 两军阵列相隔不远,全力催马,转瞬即可至。吴玠见金军前军冲阵,喝到: 「传令,前军散开通路,后军点火!」 安鸿不明所以,回头去看时,只见前军已队列分散,露出身后百余架小个弩 机来。弩机调校的并未直对敌军,而是略为向上。所用之矢,皆挂了个双拳大小 的球状物,上有引信,已被军士引燃。此时,金军马军已半过场间,吴玠见状, 对令旗官喝道:「放!」 令旗高举,机括铮铮,弩箭如雨,铺天盖地洒向金军。矢上所挂之物,似乎 颇重,带得箭矢抛了个弧线急速下落,到金军身上时,其速已缓。金军见敌人箭 矢难以伤人,个个策马讪笑。正得意狂吼,欲冲杀破敌之际,忽然声声巨响自身 边脚下而起。其声如雷,其光若电,皮革燃烧,铁碎乱飞,马惊人骇,多有伤丧。 金人前冲之势立缓,乱作一团。 吴玠再发令,弩机重新上弦,发不挂火器重物箭矢。又有大批士卒,两人一 组,持神臂弓,发三停箭。少数突出火海的金兵骤逢箭雨,人仰马翻,连人带马 被射死者不计其数。金阵中号角连声,招唤前军狼狈退却。吴玠趁金军进退慌乱 之际,命一军扼守原口,余众退兵。宋军虽正斗志昂扬,但闻金鸣皆循令依序退 去。 安鸿随在吴玠身边,心中犹念适才战场,见吴玠空闲,遂好奇问道:「将军, 适才弩箭之上所挂何物?威力如此巨大!」 吴玠笑道:「那是陈先生与匠作人等新研制的火器,名为轰天雷。那日血战 营门之时,陈先生拖了一大布袋此物,欲去助公子。我恐此物未经实战,不知威 力如何,恐误伤公子,故而不允。今日一试,果然不凡!」 安鸿叹道:「果然名副其实!适才金人慌乱,何不趁机取之,反要退军呢?」 吴玠再笑道:「兵器虽利,却终究难耐金人众多。其军数倍于我,若是在平 地缠斗,我军必败无疑。方才金人前军虽乱,但左右翼已有马军做包抄之状,若 不趁胜退兵,迟恐生变。」安鸿闻言拜服,心内暗暗揣摩吴玠所说话语,意欲回 砦助折翎时,亦有所用。 两人谈笑间到了原上,吴玠下令全军戒备。安鸿与史天非助吴玠整饬军马毕, 午时已过。安鸿心急求援,知会史天非、禀了吴玠准备上路。吴玠携众将亲送二 人至营门,拉了史天非低声嘱咐。曹武悄悄走到安鸿身旁,悄声恭敬道:「今日 全仗安公子相助,曹武感激不尽!阵前我欲为公子请功,公子因何不允?白白埋 没了功绩!」 第三章 将军易马(下) 安鸿抚曹武肩道:「那日帐中,曹将军首言倡义,我已心生感慕。今日军前 助将军斩将,只是聊表心意。我观原上兵士,久败成惧,与金人战时,总是心怯。 今日将军建功,必成军中之胆,激励将士杀敌,实不宜分功与他人。」 曹武肃然一礼道:「安公子高风亮节,曹某钦佩!今后定当奋勇杀敌,以报 安公子相助之德。」 几人正说间,营门外兵士来报原下战况说,金军不进不退,驻扎在平地一端, 每隔半个时辰,便派骑队至原口耀武扬威一番,或攻打或威吓,全无定数。吴玠 闻言,思索片刻,惊道:「不好,金人缠住我军、吸引注意,定是欲施偷袭!」 回头问吴璘道:「晨起你送陆小安赴援,走的可是那条山间谷道?」待吴璘点头 确认,急下令道:「吴璘,速带五百人沿谷道兼程往援!若是无事,便在谷道狭 塞处设卡防守,遣人回报!」 吴璘领命而去,安鸿压下心中惶急对吴玠行礼道:「吴将军,阴平山砦援军 之事,还请将军多多费心!我与天非这便上路赴兴州,求张枢密派军抗敌。」 吴玠本以为安鸿心切阴平援军,定会不顾一切前去寻陆小安,此时闻听安鸿 所言,心悦诚服道:「安公子胸怀大局,吴玠佩服!兴州求援事偏劳公子,此间 事便包在吴玠身上!必使援军按期抵达,教金人有来无回!」 …………………………………………………… 「放箭!教金狗有来无回!」 陆小安自山上大石后站起,大喝发令。夹路两座矮峰,各站起百余弓箭手, 向路中疾驰而来的金人马军放箭。金兵未曾想到如此隐秘之路居然亦有埋伏,一 时措手不及,首尾难顾。急策马往山侧躲避时,又被石后突刺出的长枪取了性命。 正面路上,宋军步卒急奔而至,与马停不行、乱作一团的金兵战在一处。陆小安 见山下金兵已被切割围困,只能各自为战,遂挥刀向前,带着峰上埋伏的宋军杀 下峰去助战。 于谷道中袭来的金兵约有百余,虽皆是马军,此时却毫无用武之地,被宋军 围住,杀伤大半。盏茶工夫,便只剩下为首金将与身边十数金兵,余皆丧命。那 金将见陆小安带着一队人,如虎入羊群般剿灭了除己之外的最后一队金兵,不由 得怒起心头。自背上卸下长弓,搭箭望陆小安脊背便射。陆小安一刀将面前最后 一名金兵劈死,不虞有它,毫无防备,眼见便要中箭。此时,一支箭从侧方如电 而至,神乎其技地正中金将箭尖,将箭支击歪,发出清脆金鸣之声。 陆小安愕然回望,循箭支来路看去,只见山峰之上,立着一青白脸汉子,正 持弓放箭,射杀金兵。金将被那汉子坏了好事,大怒还射,谁知却反被那青白脸 汉子一箭射中咽喉,登时毙命。宋军见那汉子箭出必中、威风凛凛,皆被激起心 中豪气,呐喊着奋勇杀敌。不多时,便将余下那队金人尽数杀光。 十二一直随在陆小安身边杀敌,见敌皆就戮,遂扬声向那青白脸汉子问道: 「敢问这位大哥是何人?好俊的箭术!」陆小安自凤翔至和尚原一路,带队择路 杀敌,颇受爱戴。此刻见青白脸汉子凭一手好箭法亦得众望,心中微动。听十二 问话,忽醒起汉子救了自己一命,心下暗暗警示自己不该,亦扬声道:「敢问壮 士姓名。救命之恩,日后定当报答!」 那汉子哈哈一笑道:「你我皆是杀金狗、保家园的西军同袍,莫说什么救命 之类的外道话!在下姓佟名仲,乃是府州折氏折翎将军家将亲随。正欲寻路去和 尚原,巧遇众弟兄在此与金狗厮杀,安能坐视……」 十二听到此处,惊喜打断道:「佟仲?可是与折翎将军情同手足的那个佟仲 么?安公子在路上给我讲他与折将军过往故事时,经常提起你的!」 佟仲闻听十二如此说,亦是惊喜非常。几个纵跃下得山来,双手抓住十二肩 膀,急切问道:「可是安鸿安公子么?他现在何处?我……我箭营兄弟如何了? 可都平安么?」 十二面上微红,挣脱了佟仲双手,答道:「正是安鸿安公子!金人攻诸葛砦, 我受命与他一同出砦往和尚原求援。如今陆队正率八百军兵与我先回砦援助,安 公子此时应是往兴州那个姓张的枢密处求援了。箭营的人我不熟稔,临行的时候, 听说有个胡女杀了箭营两个人逃遁,余下之人应是皆在。」 佟仲心中伤感,面上一滞,转瞬又欣喜喃喃道:「虽是噩耗,却好过全数没 在花溪峡外……」继而醒神,抱拳向陆小安道:「有劳陆队正不辞辛劳,援助我 家将军!」 陆小安忙谦让道:「不敢,此从军分内之事,佟兄实在言重了!」 几人正说话,一旁的宋军皆围拢过来与佟仲招呼。有些一直在近处,听真了 几人对话的,便对其他人讲了佟仲身份来历。陆小安所带粮队五百人,除那十余 同乡之外,皆是吴玠帐下精兵,后调配的三百,亦大多经过富平之战。对折翎、 神箭营既是熟悉,又有仰慕,故而对佟仲亲热非常。佟仲亦不端架子,一一对答 回礼。一旁陆小安见扰攘多时,恐有变数,遂阻了众人,发令清扫战场。命众军 多取粮食,补充箭支,又令人回和尚原将此间事禀报吴玠,以防金人借此路偷袭。 众人依令散去,被挤在外圈的十二终于又得凑近佟仲,问道:「佟大哥,我 听安公子说,他在花溪峡外遍寻你而不得,怎地你却到了此处?」 佟仲一叹,答道:「我引开追兵后,被一贼赶上劈了一刀,落入水中。等我 在水边醒来,已不知过了多久,身在何处。于林中挣扎了些时日养伤,出林打探 才知自己竟是顺流来在了神岔城外不远。我欲向西去,可路上满是金狗行进队伍, 只得同向而行以免硬碰。后在叛军口中得知吴玠吴经略扼守和尚原,故寻路来见。 路上与金狗厮杀了一场,迷失方向。正在乱撞,恰好碰上你等。」 十二一边听,一边嗟叹,待佟仲说完,喜滋滋提议道:「佟大哥不如随我等 回诸葛砦吧!安公子说折将军很是惦念你呢!」 佟仲喜道:「那是自然,我亦十分惦念将军与云夫人!只是大路上金人颇众, 走小路绕行恐要月余方可至花溪峡,自花溪峡行路,又不知要多久方可回砦,直 教人心焦!」 十二容色一黯,支吾了几句,强颜笑道:「我识得一条小路!与安公子来时, 仅用了十余日。现下虽是大队行军,稍为缓慢,但二十日亦可到了。」 佟仲大喜,恨不得插翅而归。正要详询,陆小安整队已毕,来到二人前对十 二道:「十二兄弟,适才幸亏你提议带人探路,不然我步卒与金狗马军遭遇,虽 不至败,但若想全歼,难如登天。如今赶路,还想再请兄弟前头哨探!」 十二欣然应允,雀跃而去。陆小安将佟仲及队中弓手安排在队后,自在头前 带队,匆匆而行。行了半日,安然无事。又行了十数里,看看天色将晚,陆小安 正要下令全军安营。忽十二与几名兵士自前方一阵旋风般返回,口中叫道:「陆 队正,前有金军三百余,皆是马军。我在近处窥见内有几名熟……几名宋人,称 那金将为折合。」 陆小安下令全军备战,仍依前战般各自埋伏,又请十二再探。顿饭工夫,十 二回,称金军已扎下营寨,看似准备歇息。陆小安心下于攻守两法间踟蹰不能决, 佟仲回砦心切,思虑一番后,在旁道:「陆队正,金狗远行疲惫,前军被我杀尽, 定不知此山僻之处有我等行军,防备必然松懈。夜间宿营时,马军与步卒无异。 我等人多势众,以有心攻无备,定可取胜。不如,趁夜劫营吧!」 宋军日间才有一胜,正是斗志昂扬之时。陆小安尚未言语,共商此事的其余 军校已齐声附和、纷纷请战。陆小安难违众议,遂心意有诀道:「好!就去劫营! 兵分三路,烦请十二兄弟领一路人马在外多设火把为疑兵,再请佟兄领一路人马 居高放箭掩护,我亲率一路人马劫营破敌!」 众人轰然应诺,各自散去准备,行前多与首提倡议的佟仲颔首致意。陆小安 又分别嘱了佟仲与十二几句,三人亦分头行事。 山风吹林噪,残月上中天。陆小安带了大队五百人,口中衔枚,手扶刀甲, 悄无声息地潜至金军营外。金营中生着十数堆营火,却是无人守把。营寨简陋, 既无围栏,亦无帐幕,个个席地枕石而睡。正中的那堆营火处,有几人尚未睡去, 正以木棍为笔,在地上比画。 陆小安见距离已是不远,遂举右手握拳示意众人预备。此时,正中营火前一 着宋装人忽起身唤部下,大声吩咐道:「你携折合将军令牌,去前营中告知拖满, 让他明日离和尚原十五里下寨,切莫惊动宋军。待我后军到达,一同攻打。」 被唤那人应诺,翻身上马,直奔陆小安队伍处疾驰而来。陆小安将手摇了摇, 欲将此人放远,再行突袭。宋军众人刀已离鞘、枪尖高举,见陆小安下令少待, 为防月光照晃,皆将刀枪压在身下、锋刃藏于衣底。队尾众人得令稍晚,动作亦 随之迟缓了些。月光映在刀上,正入马上人之眼。马上人猛地勒马,大声吼道: 「不好,营外有人!」 第四章尸骨如山(上) 陆小安见事不好,跳起将手中枪掷出,拔腰刀大喝道:「杀!」 众军闻令皆起,各执刀枪往营中冲杀,与刚刚惊醒,尚不知所以的金兵战做 一团。夹道两山之上,亮起火光点点,化作流星漫天,落入金人营中,引起焚烧 处处。被火箭射中的人马,一时不得就死,带着团火,或倒地呻吟,或四处乱窜, 营中登时大乱。 马上人躲过陆小安掷来那枪,毫不犹豫地打马向前,意欲突围而去。驱驰不 远,忽路左山上飞来一箭,正中后心,登时丧命。射箭的佟仲见马上人已死,便 转了射箭方向,往营中收取金人性命。十二在路间远处,带人依计点亮早已备下 的千余只火把,将近处照的亮如白昼,远远看去,便如有一支大军埋伏一般。 马上人栽倒之处,已在火光照亮范围之内。十二见那人倒毙,心中一阵难过, 知金营中还有孟门数人,胸中沉重如有大石。抬眼看山上箭落如雨,眼珠一转生 出计谋,吩咐了手下人将道路封死,自己沿着山脊快步上山。 山上众军皆奉佟仲为主,听他呼喝发令。将手中箭织成一张大网,往金营最 远端做阻断抛射,以便陆小安等人冲杀,亦防有人逃窜。佟仲见箭网已成,便运 目在火光中巡望。不多时,觑见几个宋人护拥着一名金将,在最前冲杀。几人到 处,宋军抵敌不住,死伤颇重,遂张弓搭箭,瞄向那几人。正看得亲切,只待松 弦之时,十二到了身后,轻声道:「佟大哥,箭下留人!」 佟仲闻言错愕,垂弓问道:「怎么?」 十二故作郑重道:「那几个是诸葛砦中之人!箭营人出阴平路打探军情之时, 折将军和我家王砦主曾经遣了几拨人出去。我地位低微,不知他们所行为何,但 必定是抗金大事。今日见他们在金人身边,恐是折将军计策,故此来告知佟大哥 莫伤其命,以免误了大事。」 佟仲不疑有他,遂收了弓箭,对十二道:「既如此,你与我带山上埋伏人马 下山助战,也好趁机将他们放走。」待十二点头,起身将手一招,喝令道:「休 再放箭,与我冲下山去,尽屠金狗!」 金兵虽失马利,人数又少于宋军,但个个彪悍凶猛。陆小安带人在营中左冲 右杀,颇为吃力,幸得山上箭雨相助,进退间斩金人无算。忽然间箭停雨歇,只 觉压力陡然增大。正奋力搏杀,耳闻两山上响起喊杀声,所伏之兵,如下山猛虎 般扑入金营。金兵本就被路远处火把照的惊疑,此刻见伏兵四起、三面受敌,再 也难抑心中惧意,渐呈败象。 佟仲与十二在山上看的分明,直奔着金将折合及孟门人处杀去。佟仲武艺虽 较箭营众人稍为高强,但近身搏杀较箭技相比仍是稀松,故远远停步,瞅准了折 合身边金兵,放箭射杀。孟门几人见身边金兵纷纷倒地,独自己无恙,抬眼看到 十二已冲到不远,正对着自己这边挤眉弄眼,心中恍然。赶忙拖着仍在奋力死战 的折合急退向后,又使胡语急劝了折合几句。折合见败势已成、回天无力,只得 不甘地下令撤兵。金兵早就在苦苦支撑,此刻闻令如逢大赦,纷纷回身逃窜。营 中马匹多数早已逃散,十不余一。抢得剩余马匹的金兵逃之夭夭,余下之人或回 身死战、或步行逃窜、或钻山入林、或伤重自刎,虽是所为殊途,却是黄泉同归。 宋军见金兵逃遁,一日双胜,个个欣喜,斗志昂扬。将余下金人剿杀殆尽, 不待陆小安吩咐,便去打扫战场。陆小安与佟仲、十二会在一处,亦是喜动颜面。 陆小安见营后地上尸身满布、箭羽如苇,不由赞道:「箭营神箭,果然名不虚传! 佟兄调配,亦是一流!队中百多弓手在我手中十数战,从无这等厉害!」顿了顿, 又踟蹰道:「只是佟兄似乎下山冲杀的早了些……」 十二听陆小安先夸后疑,正要以同样理由再行蒙骗,一旁佟仲已歉然道:「 我只是箭营中一小卒,用箭杀敌尚可,观敌料势、指挥攻战并不擅长。使金狗残 余得以逃遁,是我之过!」 陆小安本是略有疑虑,见佟仲坦然,心中暗暗自责,客套几句,便再不言语。 十二见无事,也放下心来,主动带人去远处下守夜暗桩。 全军就着金营残火歇了一宿,次日天明重又上路。行了两日,平安无事,再 未遇到金兵。第三日行未过午,大队自谷道中转出,踏上一条小路。坐在树梢上 等待的十二见佟仲、陆小安带队而至,一跃而下,喜道:「陆队正、佟大哥,此 处便是我和安公子来时见百姓运粮那条小路,再往西面山林中行几十里便是通山 砦的路口。」 正说话间,林中慌慌张张跑出一名宋军,来在三人跟前,惶急道:「队正, 我等按照十二兄弟所言标记往前查探,行至林中最远,只是绝壁,并无通路。绝 壁甚高,下有怪石嶙峋,无处下脚!」 三人闻言,同惊讶道:「什么!」十二抓住那名宋军肩膀,急道:「你可寻 对了路?可看清楚了?」 那名宋军答道:「山中多林木,大石不多,标记刻画清楚,怎会有错?那绝 壁怪石,十几个兄弟都亲眼见了的!」 十二急切叫嚷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那山虽陡峭,却是可从山脊处… …」 那宋军还要还嘴,佟仲见十二失魂落魄,似已垂泪欲滴,忙摆了摆手示意, 压住心中焚急安慰道:「切莫争吵,赶紧过去,一看便知!」 陆小安眉头紧锁,亦安慰道:「佟兄所言有理!先去看看,再做定夺。」说 罢,挥手下令全军启程。众军入林不远,从后奔来一名宋军,大叫道:「陆队正, 小路之上,有金军攻来!观其队伍烟尘,人数应有数千!」 众军闻言皆惊,陆小安正欲下令就地设防,一旁十二一拉他衣袖,指身后道 :「我与安公子来时,在离此不远处曾见一山洞。那山两面是悬崖,山后连着巍 峨群峰,只一面可以上下,易守难攻……」 佟仲打断十二,急道:「前面带路,速去此山,据险而守!」 十二转身拉起佟仲就走,三人身边闻言军士轰然应诺,随着二人急急而行。 陆小安心头不快,望佟仲背影眉心微蹙,挥手喝令全军速行,亦随在二人身后去 了。军至山下,依次登山。后军方上得山来,林中已烟尘大起,兵甲铿锵、脚步 交杂,由远及近。陆小安安排了上山那面的守御,来到崖顶,与佟仲十二并肩下 望。只见山下林中,金军如洪流般将林木空隙塞满,前驱已至山下,队尾尚在数 里之外那条小路上。林间枝叶掩映,看不出军兵究竟多少,但粗略估算,定不下 三千之数。 十二看着源源不绝来在山前的金军,面色苍白,陆佟二人亦是面色凝重。佟 仲转头问十二道:「山后所连群山,与你所说道路可否相通?」 十二挠头道:「我也不知!那条路我只按照我门中暗记所标走过几次,并未 曾自探新路。」顿了顿,坚决道:「在这里等我,我定会探出路来!」言罢,也 不待佟仲回复,几个纵跃消失在林木之后。 佟仲转回,望陆小安不语。陆小安松开紧紧皱着的眉心,遥指山下道:「兵 马如此之多,其中定有蹊跷!」 …………………………………………………… 「兵马竟如此之多!」 王锦望着砦外正在伐木的金军及连绵不绝的营帐,瞠目结舌。一旁的李豫面 对此景,亦是心中震撼,附和道:「一夜之间,居然砍尽砦前十里之木!此等威 势,恐难抵挡!」 王锦闻言不愉,刚要出言反驳,忽望见折翎带了高诵晏虎自左峰而下,不禁 喜上眉梢。待折翎来到近前,行礼道:「折将军,你可回来了!我等都在担心你 呢!」 折翎回礼,问道:「出砦骚扰阻敌之人,可都回来了?」 王锦答道:「陆大安和老坑带着一众刀牌,依将军之令于昨日午时返回;郝 挚陈丹带着弓手,今晨自左峰下垂绳而归;赵破将四名斥候远送出山,归来亦有 一个时辰了。」 折翎点头道:「兵士折损几何?」 王锦将头摇了摇,叹气道:「折了七人,伤了十余。虽说杀伤金兵以百计, 但砦中乏人,却是消耗不起。」 折翎轻拍其肩以示安慰,转头问李豫道:「李兄弟,准备的怎么样了?」 李豫一指墙下砦中用防水油布蒙着的几堆物事道:「将军不在这几日,我已 命砦中工匠依照您所画图样改造修复完毕,所需消耗之物,亦赶制了些。妇孺中 健壮者,亦正在老坑手下操练。虽不可临战,但搬运担抬应是无碍。待到……」 李豫禀报之时,金营之中忽有异动。王锦止住李豫说话,指点那处与二人一 同观瞧。只见一拨人马穿行而出,直奔砦墙而来。为首者有三,一金两宋,看看 离砦墙不远,其中一宋人开口扬声问道:「敢问墙上那持弓英雄可是神箭营折指 挥当面?」 折翎闻声,望墙下将来的三人打量一番,应道:「正是折翎!你等是何…… 李彦琪?」 第四章 尸骨如山(中) 另一宋人抱拳笑道:「富平战前,李某与折指挥在张枢密帐前相谈甚欢,不 想折指挥仍记得我。」 折翎发怒,冷哼一声道:「我心内之李彦琪乃是勇敢果决、嫉金狗如仇的西 军营指挥,曾是泾原军中第一条枪棒好汉!却不是现下叛做金人走狗,来在我所 守砦前,仍不知羞耻、腆着面目与我叙旧情的叛贼!」 李彦琪长长一叹,敛容道:「富平之败,非战之罪。若是当初张浚纳曲端将 军忠言,按兵据险,以偏师扰其耕获,金人必自困毙,可一举而灭。那厮强要立 时决战,却又在排兵之时不听曲将军劝谏,可怜我西军数万英魂,皆是丧在他刚 愎自用之下。战后,张浚不思己过,却构陷曲将军,砌词斩杀众将,只顾推诿罪 责。李某此生,临阵血战逾百场,从来努力杀敌,自问无愧于心!怎容得此等无 耻大头巾随意揉捏?他既说我通敌叛国,我便叛给他看!迟早有一日,我要斩下 那厮头颅垫脚!」 折翎听罢,心头火起,怒斥道:「你乃大宋军将,怎可因私怨废国事?你这 一叛,定为金人驱做犬马。你可想过麾下儿郎从此难见家乡父老?你又可想过会 有多少大宋百姓丧命于自家军兵之手?」见李彦琪面上略有惭色,顿了顿又道: 「张枢密乃是文士,行事却有不妥。此乃我大宋积弊,非你我可奈何之事。我折 家亦多有被文士折辱者,三将军可存公便被那张叔夜抢了平匪大功……」 李彦琪听到此处,忽打断折翎道:「折指挥可知府州降金之事?」 折翎容色一黯,默然不语。李彦琪观容色,试探道:「折指挥如今已是家国 两难!既然大宋待我武人如仆奴,指挥家人又皆为金用,何不弃宋归金、使家国 一同,怎也强过此时困守孤砦……」 折翎倏地张弓,箭指墙下厉声道:「李彦琪,我方才说话,你竟一句也未入 耳么?看在往日同袍情分,今日我不射你,休得再来聒噪。若是有胆再来,莫怪 我对背祖宗灭良知之辈不留情面!」 李彦琪知折翎厉害,心中亦觉惭愧,默默羞退。一旁那金将见折翎举弓,戟 指出胡语向墙上叫嚷,最先发问那名宋人待金将住口,扬声对折翎等人道:「这 位金将名为乌鲁,乃是此次伐蜀北路军统帅。大军到处,所向披靡,小小山砦, 安敢相抗?尔等于此强逆天命,无异螳臂当车,定为我军碾做齑粉。此时若是归 降,乌鲁将军尚可留尔等狗命,如若不……」 那宋人唾沫横飞,正抑扬顿挫说的过瘾,忽觉眼前一花、颌下一紧,一个「 降」字噎在喉头,化作嗬嗬呻吟,再难出口。又几息,颓然倒地。随行金军见羽 箭无翎、电闪杀人,恐乌鲁有失,飞速抢前筑成盾阵。折翎在墙上昂然道:「李 彦琪,告诉乌鲁金狗,这一箭便是答复!」说着,再搭支箭上弦道:「这一箭, 乃是回礼!」言尽弦松,无翎箭出,将盾阵穿出个大洞。乌鲁在阵后抽刀磕穿盾 之箭,仍被震退几步。眼望自己面前伤兵碎盾,怒哼了一声,对李彦琪道:「你, 攻!」说罢,转身离去。李彦琪深深看了眼折翎,亦随后远去。 顿饭工夫,金营中宋人叛军整军已毕,刀盾在前,弓箭在后,约有两千余人, 远观颇为齐整。砦墙上,众人早已严阵以待。那油布蒙着的物事亦搬到了砦墙之 上,左右各二,摆列分布。折翎极目远眺,见乌鲁亲自带了数千金兵列在叛军之 后督战,却怎也望不见李彦琪踪影。正纳闷时,魏庆来在身边悄声禀道:「依将 军之命,这几日将那天在峰顶之人编为一队,日夜监视不敢放松。那些仆妇只是 担抬煮饭,仍未发现可疑者。」 折翎颔首道:「你不必前来与战,只顾着监视便是,万不可放松警惕,娜娜 必在其中!即使查她不出,能令她不在砦中作恶,亦是大功一件。」魏庆斜眼看 了看金营,不情愿地拱手而退。金营中敲起战鼓,军兵齐动。叛军擎盾,一步步 向砦墙逼来。砦前斜坡本就陡峭,几日来又被砦丁将坡上石板拆了个干净,泼水 为泥之下更是难行。叛军行至离砦墙箭半之地,行速变缓,行伍也渐凌乱。到了 一箭之地,队伍间偶有跌倒者,更带乱一片兵士。几名军校在后喝骂,亦难以制 止。 砦墙上,数十弓手早已张弓搭箭,只待折翎一声令下,便放箭杀敌。折翎将 右手缓缓举起,扬声道:「砦前汉家儿郎听了!我乃吴玠吴经略麾下、神箭营指 挥折翎,奉命率神箭营在此守砦,抵住金狗入蜀之路。你等皆是大宋西军,亦曾 在陕西见过金狗残暴、祸我大宋百姓。何以助纣为虐、留千古骂名、为子孙之耻? 若有非依本心、不得已而降金者,便将兵刃背在身后,我使人接引入砦,重归宋 营、共御金狗。若此番言罢仍是执迷不悟,休怪折翎再不念同袍情分!」 砦前叛军,听了折翎及神箭营之名,个个心惊、裹足不前。待折翎说完,本 在喝骂发令的军校亦大多默默,再无适才那般凶恶模样。乌鲁在阵后见折翎喊话、 叛军犹疑,遂大声以胡语发令。数千金军闻令一声呼喝,亮兵刃齐向前迈进,手 中刀枪抵住叛军最后排背脊,方始停步。在后叛军恐惧,纷纷往前拥挤,在前者 不知所以,却难以立足,被后面人一点点推近砦墙。 墙上箭手见叛军纷乱,自己却久久不得命令,个个狐疑。高诵在折翎身侧, 贴近问道:「将军,如何是好?」折翎见叛军皆无战心,推挤间已有多人被踩踏 在脚下,闻惨声大作,心头不忍,咬咬牙果决道:「令郝挚陈丹携一半箭手,上 左峰往叛军队尾处作阻断抛射。令陆大安老坑带全数刀牌,准备出砦接应。」 高诵应诺,欲跑去传令。王锦在旁一把将其拉住,急劝道:「将军不可!砦 外兵众几近万人,前有叛军犹疑不定,后有金人虎视眈眈。此时开砦门正如启牛 羊牲圈于豺狼之前,乃取死之道!」 此时砦外叛军已至护河,十数人跌进湍急水中,转瞬不见。斜坡上哭喊声连 成一片,如同遭人驱逐之猪狗,哪还有一丁点军伍样子。近护河处,一名军校背 刀高声嚷道:「折指挥,我队愿归宋,祈求启门救护!」其声一出,哭求声四起, 折翎心中愈发不忍,运真气扬声喝道:「陆大安老坑听令!携刀牌至砦门,准备 开门纳降!」墙内陆大安老坑轰然应诺,墙外人群中一军校忽挥刀砍翻身边两人, 大叫道:「万万不可!军中有潜伏金狗!」话刚出口,已被人利刃加喉,倒地毙 命。 匿于叛军中的金兵见计谋遮瞒不住,就近在人群中杀将起来。叛军本就已大 乱,此时雪上加霜,落入护河之人不计其数。那护河本是山间溪水,河道虽经砦 中人多年开凿养护,又加时逢融雪之末雨季之初、水量颇大,但毕竟宽仅丈余。 下流转弯处尸身交叠,塞流不动,挡住后来之人。其中幸运者,攀尸身上得岸, 挣扎活命;其不幸者,或头碰顽石,或肺腑呛水,皆死于非命。河中水渐堵渐高, 竟有溢出改流之虞。 乌鲁在后先见叛军踩踏落水,哈哈大笑,后见赚门之计被叫破,面色一冷, 下令在后金兵屠戮叛军。叛军只顾着拥挤上前,不防背后金人突施狠手。后队多 为箭手,本就不擅近身厮杀,霎时被砍倒一片。余下众军见腹背受敌、活路已失, 发了狠性翻身与金兵交战。不料手中所持兵刃皆是残品,与金兵刀枪相交,尽皆 折断。 墙上折翎闻听军校之言,如同被兜头一盆冷水浇熄了心内同情,理智重归。 正欲下令自保不动,却又见乌鲁发令剿杀,胸膛中起了怒火熊熊。令箭营众人与 全部箭手上左峰射金兵前队,将王锦赵破及新近教练成的弩手留在砦墙之上,自 抢下砦墙选了二十名彪悍刀牌,开砦门搭木梯杀过护河。王锦拦不住折翎,转头 见砦前坡上已乱作一团,只得在墙上督促众弩手就位备战,使赵破率余下刀牌谨 守砦门。 折翎命陆大安居左、老坑居右,各带几人守住河上木梯,自己飞身跃进战团, 近刺远射,将藏匿于叛军中的金兵一一杀死,呼喝叛军过河进砦。叛军前队多半 死于护河中,余众又遭金兵砍杀,退入砦中之人不到二百,个个带伤。后队有地 势之利,又得峰上数十箭手相助,拾了死去金兵所遗兵刃,已深深杀进金兵阵内, 此时再想于重围中退兵,难如登天。折翎见余军难顾,恐大门敞开、砦子有失, 无奈下令刀牌退回砦中。远望围阵渐小,探手却知背上箭壶已空,只得长叹口气 回身归砦。纵跃才起,便闻听围中叛军一阵大哗,停步回望,见金营中乌鲁身旁 竖起根高杆,杆头倒挂着一人,头发散乱、满身血污,正是李彦琪。 围中叛军见李彦琪如此,呀眦欲裂,个个奋勇,欲夺回军中主将。无奈人数 既少,亦是强弩之末,只将金兵围阵冲的略动了动,便全军覆没。乌鲁哈哈大笑, 用胡语叽里咕噜地对着杆上李彦琪说了一阵,又望着折翎说了一阵,状及欢愉。 杆下一宋装通译两股战战,颤声道:「乌鲁将军说,李彦琪违抗军令,不助大军 赚门取砦,折翎不识时务,妄图抵抗大军。你二人皆是该死!今日先将李彦琪点 了天灯,待我攻下此处,再将折翎碎尸万段。」 第四章 尸骨如山(下) 折翎听罢通译传言,示意赵破关闭砦门,肃容整了整衣襟发髻,提气轻身, 飘纵而前。落脚处虽左右不定,但脚下必有一具中箭亡尸。足沾地、手拈翎、身 轻起、矢入壶,如是五次,已来在金阵之前。砦中众人望折翎背影,见他于一片 血海中蝴蝶般游移,说不出的潇洒飘逸。阵中前排金兵正对折翎,只觉得此人每 落地一次,威势便翻增一倍,自己身周亦冷上一分;待到了切近,更是如同一座 大山迎面,下意识地避让开来。 乌鲁见前排金兵闪躲,不怒反喜,走到杆下,对着折翎喊了几句,接着大手 一挥,众军依令退在左右,将高杆处空了出来。通译将身子缩在乌鲁身后,只露 个头出来嘶哑喊道:「乌鲁将军说,折翎若是跪地求饶,献砦归降,便饶了李彦 琪性命,不然……」话未说完,见折翎弓开满月、箭已上弦,嗷地叫了一声,瘫 倒在地。 乌鲁在杆下,正示意亲兵取一支火把过来,忽感身周一凉,历次血战中曾多 次咫尺擦肩的亡身之惧袭上心头。虽身处万军之内,却像是孤身立在荒野之中, 无遮无藏,独对折翎神箭。千余携了弓箭的金兵,见折翎张弓,亦皆搭箭回指。 墙上墙下,对峙双方一片寂静,大气都不敢多出半口。折翎扬声悠然道:「 你若放人,我或可饶你一命!」乌鲁连手脚都不敢稍动,却毫无妥协之意,只怒 视折翎而不作答。亲兵队中忽突飞速掠出一衣黑发白之人,飞脚踢在高杆底部, 碗口粗木杆应声而断,向着折翎这边倾倒。折翎精神、真气早贯在手中箭上锁定 乌鲁,此时受那亲兵动作带出的气机牵引,虽已失却先机,但若不发箭定受反噬, 只得松弦离手。对面千余金兵几乎同时放箭,箭支在空中织成一片大网,将折翎 罩在当中。 众金兵以为折翎逢箭必然向后往砦中退却,故羽箭多半加了力道,抛射往折 翎身后。不料折翎出箭后竟倏地前扑,蹬地向前急掠,整个身子平行于地,离土 不过盈寸。金兵余下直射箭支皆在他背上飞过,全数落空。再换气起身时,已在 轰然倒下的杆头处不远。折翎眼见木杆就要砸在地上,救护恐是不及,刚要拼着 伤及气脉,强运力向前再掠,杆上缚着的李彦琪身上绳索忽做寸断,在袖中取出 一柄短刃,脱手掷向折翎面门。 折翎大惊,心念电转。恐无论躲避缠斗皆躲不过金兵第二波箭雨来袭,遂借 着起身之势,向后一个铁板桥,弯腰折倒。手脚撑地,倏忽倒飞,其速竟快过李 彦琪所掷短刃。再正身一个起落,短刃落地,箭雨再临,人险险站在箭程之外。 使弓拨开几支已绵软无力的箭羽,运气于弓,一向天一向前,双箭同发。 金营中,那黑衣人亦是早有防备,出脚断杆之后便向乌鲁身前回掠。看看飞 羽已到,挡箭不及,遂大喝了声,隔空推出一掌。掌风虽是雄浑无匹,却只能将 折翎全神一箭打偏。乌鲁不知厉害,不躲不闪,抽刀来打。刀仅半出,羽箭已深 入肩胛,凝于箭镞的真气四散爆裂,将右肩击的粉碎。黑衣人见乌鲁被伤,却无 性命之虞,也不停顿,跃起直奔高杆倒处。李彦琪短刃落地之际,已随在金兵第 二波箭雨之后,来在折翎身前空中不远。飞掠在空,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际, 恰逢折翎箭至。措不及防之下收气急坠,却仍被箭破了发髻。下落之时,刚好撞 见奔李彦琪那枝箭,遂使足侧点箭身,借力横掠,安然落地。 李彦琪被折翎骇得狼狈卧倒,见箭支被黑衣人足尖点偏,心中大安。爬起身 指折翎笑道:「大长老亲来设局杀你,你壶中又眼见箭尽,丧命之期,就……」 李彦琪说到此处,一箭飞来直插入左胸。不敢置信地低头去看,只见箭已尽没, 只余白羽。耳听折翎冷笑道:「就在眼前!为一己之私,做金人走狗,使千军送 命。一箭射杀,便宜了你!」 李彦琪呕血,不屑笑道:「吾受教宗指引,常受快乐光明中,所行之事岂是 你可知悉……」声渐微弱,倒地丧命。折翎闻言一怔,孟门大长老已趁机飞掠而 至。折翎知二人功夫在伯仲之间,此刻身处险地,不愿与他纠缠,故将最后一支 箭搭在弦上,倒飞而去。大长老亦无十足把握正面抗折翎全力一箭,故停步不追。 金营中乌鲁忍伤发令,军中号角声起,方才退开那数千金兵重整旗鼓、卷土再来。 折翎过护河抓了墙上垂绳,几步窜上墙去。回首见这一波金军攻势与上波叛 军相比,无比凌厉,号角几声起伏之间,已攻到坡半。左峰上箭手未回,虽居高 临下洒下箭雨泼天,却也难阻金兵逼近砦墙。王锦赵破见金兵势大,齐望着折翎, 喊了声:「将军。」折翎挽弓发最后一支箭射死当先金将,颔首道:「用吧!」 王赵二人同声应诺,分往两边,指挥砦众将油布揭开,露出内中狰狞之物。 墙上砦众多日操演已熟,各司其职,有条不紊,数息之间便已准备完毕。前几日 金人虽砍伐密林,但从不敢动近砦之处,故此番金兵来攻,人数虽多,却仍需挤 在窄窄坡上,队形甚是密集。兵士各自擎盾过顶,便如一面大伞,使箭羽无功。 金兵渐渐接近砦墙,见墙上毫无动静,心中皆大喜,呼喝着寻护河中尸砌如 桥处过河。前军已渡河至墙下,后军尚挤在坡上不能向前。只闻听砦墙上忽起一 声暴喝道:「放!」接着便是木槌砸铁、机括弩弦之声,其响甚巨,震耳欲聋, 使天地间众声皆黯。十二支长约六尺、木干铁翎之超大箭矢自墙上横空而下,越 千步之距撞入金军后队中,各穿起数名兵士,带起漫天血雨。箭矢带着所穿金兵 继续前飞,化身为重锤,又砸倒军兵一片。金军入中原以来,尚未见过如此兵器, 个个震惊,纷纷退却。金军前队最后,尚离护河有段距离,回首见后军溃败,骇 的目瞪口呆。墙上又暴喝声「放」,尺五短小弩箭十余支,作一条平直横线,迎 面而来。破甲穿盾、挡者立毙、无一可免,只可惜两次发射间距颇大,未能相连 杀伤。金兵见甲盾无效、死伤枕藉,尽皆胆丧,退速比来时更快,溃至离砦千步 时,又被第二波巨矢收了些性命,个个屁滚尿流、逃命而去。 护河前后百余金兵此时已被墙上滚木擂石砸的哭爹喊娘,进无门,退无路。 盏茶功夫,便被峰上箭、墙上石杀了个干净。砦前尸身如山,拥塞河道,溪水殷 红如血,改道往坡下流去。王锦见敌已退尽,走回折翎身边咋舌道:「神臂弓, 三弓床弩炮,果然名不虚传!」抬眼见折翎面无喜色,眉宇间却有一丝凝重,心 疑问道:「折将军,怎么了?」 折翎不答,转头问不远处赵破道:「赵兄,消耗如何?」 赵破叹气道:「一枪三剑箭只够四台床弩再发一次,神臂弩箭约剩了百余。 依适才峰上箭雨判断,箭矢消耗恐已近半。」 折翎沿着地上残肢鲜血望向远处金营,口中喃喃道:「不过首战耳!但愿金 兵破胆,乌鲁无谋,给我砦中匠作多些时日!」 王锦心头一凛,随着折翎向远望去。只见北方天空中阴云密布、滚滚而来。 …………………………………………………… 史天非看了看天上阴云,对安鸿道:「安公子,天色不好,恐是大雨将至。 先寻个地方避雨,待雨过再上路不迟。」 安鸿笑道:「说了多少次,直呼我姓名便是。史兄,你我脚程皆快,再向前 赶一段吧!路边荒村处处,待雨至再寻避处不迟。」 史天非爽朗一笑,会意道:「安兄时时心念战事,天非惭愧。剑法你我不分 伯仲,如今便赶在雨前,再比比轻功如何?」话音刚落,便长啸一声,轻身飘去。 安鸿哈哈一笑,随后紧跟。 二人你追我撵,匆匆赶路。不到一个时辰,几滴豆大雨点随着几声轻雷滑落 地面,又盏茶工夫,化作大雨滂沱。史天非眼尖,看见前方林中,掩映着一段石 墙,忙招呼了安鸿向那边掠去。 到了切近,发现那石墙后乃是一座土地庙。庙外不远,有一座村庄。村中各 处门窗皆破,墙上焦黑未褪,显是才遭兵灾不久。这土地庙亦不怎么破败,屋瓦 未少,只是神像供桌皆倒在地上,一副凌乱样子。 看看天色将晚,二人将供桌劈成寸段,就庙内生起火来。史天非自包袱中取 出偷携美酒,与安鸿围火而坐,谈谈江湖中事,说说武林秘辛,不觉已至夜深。 史天非打了个哈欠,起身又伸了个懒腰,说道:「歇息了吧,明日也好早些…… 」话未说完,忽然咕咚栽倒。虽是努力睁目、活动四肢,却觉得手脚眼皮沉重如 山。喃喃说了声「小心「,便人事不知。安鸿见状不敢大意,缓缓起身,亦觉得 头晕目眩。赶忙运功自查,发现丹田之中真气竟无法聚集,极像是中了散功之毒。 试着不提真气,却仍感四肢乏力,行动不得。默默听了听周遭,除雨声沙沙外再 无动静。无奈之下试着提聚经脉中残存真气驱毒,一入丹田却皆作泥牛入海。心 头正惊疑不定,耳边听得一女子娇声媚笑道:「安公子,我找你找得好苦! [ 本帖最后由 林子口 于 2013-7-29 17:08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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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来来 发表于 2013-7-9 18:10 只看TA 4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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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看到暗红和陆大安的时候我笑了,这里刚点开就看到陆小安,登时——崩了 ***********************************看完了,加一段*********************************** 哦,明教出现了! 暗红真心不错,高!强!帅!心思缜密,反应迅速。尤其是十二求他放过妖女之际,张张嘴,他就明白了。 十足的实力派偶像,希望别把他当NPC。 有个场景自认为可能性不大,——“十二一直随在安鸿身后,闻其称孟门为匪,气愤填膺。静悄悄使两指 扭住安鸿腰间软肉,出力拧掐。”这种情况应该只在极为信任的两人间才能出现,安鸿武艺高强,腰部为要害, 手指及体条件反射也会做出反应,何况他对十二是有疑虑的。如非要表现,可用通过表情描写。 当然了,作者秉承细致入微是好的,比如说对安鸿假寐期间周遭发生的一切的描写,我想大部分作者是做 做不到的。 裸女大战安鸿那段可以多点篇幅的,我最喜欢了 [ 本帖最后由 夏来来 于 2013-7-9 20:15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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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口 发表于 2013-7-29 17:09 只看TA 5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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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分道扬镳(上) 安鸿微微一怔,继而摇头苦笑道:「师妹,你可知自你失踪后,我找了你多 久么?如今近在咫尺,怎还让一个后辈替你传话?」 安鸿话一出口,场间空气登时凝滞。半响,另一柔美女声幽幽叹道:「果然 还是骗不过师兄!」 安鸿闻言,亦叹道:「玲儿,你已然骗的我好苦!我怎也没有想到,杀箭营 兄弟的红纱妖女竟然是你!大哥当年亦曾助我经年寻你,你怎能如此狠心,对他 的人痛下杀手?」 玲儿身着红纱,自屋梁上缓缓飘落,轻趋莲步来在安鸿面前,面上浮起桃花 也似的迷人笑容,蹲下身问道:「师兄是什么时候猜到的呢?」 安鸿嗅着玲儿身上阵阵奇异香气,只觉得体内欲火升腾。勉力守住灵台一丝 清明,虚弱道:「二里驿山上洞中,那裸身女子与我交手,使的全是本门功夫。 但她功力浅薄,一招一式尽皆类我,绝不可能是师父他老人家亲手调教。师父只 收了你我两个徒儿,你的功夫又是我代师传艺,如此还不清楚么?」 玲儿掩口,咯咯娇笑,将手一招,唤道:「小七,来见过你大师伯。」 梁上又有一女随话音飘落,对着安鸿盈盈一拜,口称师伯。拜毕,便一面宽 衣,一面袅袅婷婷奔史天非那边而去。安鸿定睛看去,正是二里驿山洞中遇上那 裸身女子。此刻见他动作,知其所为,急对玲儿道:「他是吴玠侍卫,与我去兴 州求援抗金的,万不可伤他性命!」 玲儿一楞,紧接着便如同听到世间最好笑的言语一般,掩腹笑了良久,起身 拂袖道:「正是因此,才要将他化作小七练功炉皿。师兄休要顾着别个了,今日, 你亦是我的炉皿!」 安鸿体内药力上涌、气力全无,迷糊中只觉玲儿妖娆无比,眼见就要把持不 住。玲儿见安鸿直勾勾看着自己,一副蠢蠢欲动模样,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弯下身子,勾起安鸿下颌,目露不舍,认真道:「师兄爱护,玲儿一直记在心中。 今日便请师兄最后疼玲儿一回,待我孟门复国成功,我定终身不嫁,为师兄守寡 !」 红纱褪,玉体陈,窗外雨,若轻吟。庙中双姝活色,眼见满室生香,忽有一 苍老庄严之声道:「快去快去,免得长了针眼!」玲儿闻声浑身一震,在安鸿身 上跃起,只见正在史天非身上快活的小七脖颈处闪过一道剑光,栽倒在地。一青 衣少年随剑亮出身形,正静静的看着自己。 玲儿见小七横死,心中虽愤怒,却是双股战战,不敢言语。那苍老庄严声音 怒道:「王三!莫非你又害疯了么?为何杀我徒孙!」 王三一愣,莫名其妙道:「师父,不是你让我快去么?」 墙壁暗影处闪出一位道人,青衣皂鞋、鹤发童颜、道骨仙风。也不见他动作, 眨眼便已至王三身边,食指猛戳其额道:「还敢埋怨?我是让你快去割了地上人 下面那条物事,谁让你杀我徒孙了?信不信我把你绑了,丢去林家丫头房里!」 王三满面委屈、垂首不言,毕恭毕敬的低着头默默承受道人的食指戳击。道 人戳了十数下,又怒道:「你个目无尊长的东西,为何要长这么硬的额头?」说 完,将食指含在嘴中,斜眼瞪着王三,满面不愉。 王三不知如何是好,打躬作揖欲求谅解,却反惹道人更加恼怒,又在他腿上 踢了几脚。玲儿趁道人教训王三,起身披上红纱,来在道人身前,小意行礼道: 「玲儿拜见师父!您老人家近来可好?」 道人出口大气将两边胡须吹的翘起,斜睨玲儿道:「好端端的却不穿衣服, 天气可是很热么?你这丫头心机太重!怪不得当年撒娇耍赖,非要随我上青城。 「顿了顿又道:「如今功力大增,今非昔比,可是因这盗来的青城双修之术么 ?」 玲儿闻言骇然,扑地跪倒、频频磕头,身上红纱随动作飘飞,屋内异香大起。 王三深吸了几口气,开口问道:「师父,这香气……」话未说完,眼神已然迷乱。 道人立在那处,亦是目光游离。玲儿抬头,见目的已达,冷笑数声,回安鸿身边 取了他的剑,一步步向道人逼来,口中道:「师父收录徒儿入门,玲儿铭感五内。 但无论是谁阻我孟门大业,我必杀之!今日念师父昔日恩德,我便不取你做炉皿, 只一剑结果了你。待你死后,我收了师兄和这小师弟王三,自可天下无敌,孟门 亦必可在我手中实现百年宏愿。师父为我孟门大业而死,也算死得其所。」言罢, 提剑直指道人咽喉。刚要刺下,身后安鸿忽道:「师父,别玩了,师妹是认真的 。」 玲儿一惊,回身望去,只见安鸿盘膝坐在地上,正直视自己,目光炯炯、如 有实质,明显精神内力已有所恢复。再回头看道人,已是一副羞恼模样,指安鸿 骂道:「亏我还传音告知你休得声张,早知你这般无趣,就该顽耍过了再救你!, 我怎地收了你这样无聊的徒儿!三个之中,只玲儿不那么毕恭毕敬,煞是有趣。 」说到此深深一叹,又道:「可惜却是个疯的!师父你杀,代师传艺的师兄你也 杀。这孟门究竟是个什么物事,使你比这害疯的王三还要疯癫?」说着话拍了拍 王三肩膀,将他自混沌中救醒。 玲儿退后几步,同道人安鸿站成三角,提聚全身功力对峙,郑重道:「二百 年前,孟氏先祖保有蜀中,立国称帝。凡三十余年,养士爱民,息兵偃武,重现 蜀中天府之貌。中原柴家赵家先后相继、穷兵黩武,累次犯我疆界,皆被我蜀人 击退。后匡胤赵贼遣全斌王贼兴兵再犯,先祖不忍蜀中屡遭兵火、生灵涂炭,故 弃守而降。赵贼假意封先祖为秦国公,以安蜀人之心。待将孟氏宗族全数掠至汴 梁后,却鸩杀先祖,逼死先祖之母,收先祖挚爱花蕊夫人入后宫。又令王贼横征 暴敛、屠戮蜀人。赵贼做如此禽兽之行,竟侥天之大幸,得坐金銮。上天无眼, 蜀人有志。忠贞蜀臣将先祖幼子偷出汴梁,避开关卡追捕,还归蜀中。节义蜀民 于青城起义,奉先祖幼子为主,试图复国。只可惜王帅李帅勇猛有余、智谋不足, 最终兵败身死。忠臣义军被宋贼追捕,只得藏匿于蜀中深山之内,自称孟门,以 图恢复。 至今,已有百余年。孟氏后人代代相传,人丁单薄,如今更是只余我姐妹三 人。本以为宋贼势大,孟氏复国无望,不料北地金人进犯,劫赵家子孙,掠中原 大邑,真真是报应不爽!我孟门如今联金攻宋,眼见大事将成,却被折翎和那个 背祖贱人坏了大事。」举剑指安鸿,续道:「你亦不分青白,助纣为虐,虽是我 师兄,但私恩旧情怎比家仇国怨?我虽是感恩于你,却不能不取你性命!」 安鸿听玲儿字字泣血、句句激昂,忍不住起身温言道:「玲儿……」 玲儿不看安鸿,冷冷打断道:「别叫我玲儿!我姓孟,名为舞蝶,乃是孟门 二公主!今日你等既听了我门中秘辛,便只能死在此处了!」 安鸿抬手欲再喊她名字,却又想起在自己身边娇憨了十余年的师妹竟将另外 一个身份埋藏的如此之深,不禁一时语塞,举着手不知如何是好。道人没好气的 一叹,撇嘴道:「刚还说你有趣,此时却又执拗如这两个傻汉一般!什么事值得 这样死死生生的浑闹?放下吧!随师父去海外倭奴国走一遭。上次我去时,见那 里的人大多四尺左右高矮,可称小人之国……」 孟舞蝶闻言愈怒,大声叫道:「够了!」舞手中剑使了个势子,续道:「你 这老儿疯疯癫癫,收我为徒却又不肯教我,只把我扔了给师兄。每年年初见你时, 我皆是曲意逢迎。你却只拿些粗浅招式来糊弄,从不肯传我上乘武功。如今我双 修功法已成,虽未得师兄真元之助,此间却已无人敌得过我。受死吧!」 道人见孟舞蝶持剑刺来,身不动意不摇,只摇头微微一叹。王三在旁,恐道 人有失,急仗剑相迎,与孟舞蝶你来我往,战做一团。屋中光影霍霍,剑气相交, 竟将屋外雷雨之声都压了下去。二十余合中难分胜败,而后却是王三逐渐占了上 风。安鸿先是不愿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弟有损,后又恐师妹被师弟所伤,几次欲出 手止住二人争斗,可乘之隙却总是稍纵即逝,只觉得二人功力竟皆在自己之上, 插手拦阻的机会竟半点也无,不由心中惶急。正踟蹰焦虑之际,一直在旁无声无 息观战的道人忽对安鸿道:「你入门时已然十二,因此我教你以剑入道,修后天 内力,基础虽牢,进境却最是有限。王三襁褓时我便已见他心喜,暗中有所传授, 故而修的是道家先天功法,日进千里。玲儿女流,体稍孱弱,若是老老实实随你 习练十年剑术,待我为她洗髓,亦可成一代宗师。只可惜她上青城偷了双修功法, 走了岔路。如今虽看似功力大增,却是走火入魔、危在旦夕……」 战团中,孟舞蝶听道人评说,精神一分,险些被王三一剑刺中。安鸿在旁急 道:「师弟,切莫伤了她!她……她毕竟是你师姐!」 王三听安鸿如此说,遂收了大部分剑势,处处容让。孟舞蝶趁机几剑将王三 逼退,跳出战团,惶急喊道:「你这老儿胡言乱语,以为我会相信么?青城派百 年来一直奉我孟门为尊,当世四杰皆是我孟门子弟。若不是此代掌门食古不化, 早该将双修功法拱手送上,我又怎会央求随在你身侧去偷?修炼之前,我曾向四 杰求教,更得四杰亲口传我青城心法方才修炼,怎会走岔路?」 第五章分道扬镳(中) 道人翻了翻眼皮,不屑道:「那四个小毛孩子怕是亦不曾见过本门的双修功 法,否则定会阻你修炼。青城双修功,乃是道家先天功法支脉,虽采南派阴阳双 修之法,但仅限于上乘修法。男不宽衣,女不解带,千里神交,万里心通。功法 秘籍中所书采补之道,非房中采阴补阳之事,而系因天地之生生不已以成我内气 之生生不已,则天地之命常新,我之气亦常新矣。如此上乘功法,却被你练成采 阳补阴的下贱样子,还不是走上岔路?」 孟舞蝶心中犹疑大起,却仍强项喊道:「不可能!青城派的不传之秘,你怎 会见过?又怎会研习的如此透彻?」 道人狡黠一笑,搓手道:「上青城问道,问什么道?那些劳什子修士与小牛 鼻子皆不如我,有什么好问?自然是趁他们都睡了,去看一些好看的物事!」 孟舞蝶大惊道:「那我偷此秘籍时,你便知晓了?」 道人一挺胸脯,自豪道:「那是自然!我徒儿有本事,破去青城派各种机关, 盗了他们最引以为豪的功法。我这师父与有荣焉,难道会傻呵呵地跑去告知他们 么?」 孟舞蝶信心俱灭,摇头喊叫道:「我采补元气,已窥大成之门,若是今晚以 师兄做皿,定可修至八脉俱通的最高境界!」 道人摊手道:「先天功法,重在性命双修。修德养性乃是要位,修法双方皆 是以性命相托,最高境为彼此成就。你心已成魔、私欲障目、一味采补,不但难 成大道,反倒孤阳过盛,恐有性命之虞!你最近练功,内力由丹田入尾闾过夹脊 之时,可是隐隐有疼痛?」 孟舞蝶面现惊恐,结舌不言。一旁安鸿忽问道:「师父,青城派双修之术若 是只女子修炼,是否可为未曾修炼的男子疗伤?」 道人挠头略思,奇怪道:「青城双修之法,最适女子修炼,为无功法的男子 疗伤亦与修法暗合。但如此一来,便要丢掉自己性命。哪里会有这么痴傻之人?」 安鸿闻言,心中悲恸,垂首不语。孟舞蝶在旁悲声道:「那个贱人……姐姐 死了?」见安鸿点头,转作恨恨又道:「先得月中传她功法时我便对她讲过,折 翎那个武夫心中只有赵宋,与其相恋恐无好结局。可她就是不听,真是咎由自取! 」顿了顿又道:「我这就去诸葛砦,将折翎碎尸万段!」 安鸿见孟舞蝶腾身而起向外冲突,欲轻身相截,但火光照映中又望见她满面 泪水,心中不忍。正举棋不定间,耳听道人宏声吟道:「动静知宗祖,无事更寻 谁。」 孟舞蝶身在空中,耳闻道人所吟,只觉身子被股大力扯着往地上落去。双脚 着地,见道人满面肃穆立在眼前不远,一副神仙样子,遂银牙一咬,运起全身功 力,一剑刺出。安鸿与王三感知孟舞蝶气息危殆,又看得她剑尖无花,其势至简, 俱觉凛然,不约而同喊了声「师父小心」,齐往道人处飞去。 孟舞蝶心中既乱且悲,早没了初始的阴险沉稳,此刻将全身之力集于剑尖, 只求一击制胜。看看刺到道人面门,剑身上却凭空生出两只手指来。接着一股纯 净平和内力循剑而入、灌入己身,瞬间侵入奇经八脉,封了几大要穴。再欲提气 相抗,却发现自己内力虽在,但根本不听使唤,只是安安静静伏在丹田气海,一 动不动。想要张口喊叫,亦是不能。 道人手腕微抖,将尚做龙吟之声的指中剑递在安鸿手上。对着呆立不动的孟 舞蝶气鼓鼓地说道:「你越不想和我去倭奴国,我便偏要你陪我去!我这一生也 不知走了什么霉运,看中三个徒儿,两个执着太重,一个心有疯魔。执着的就随 他们去,你这疯魔的,我看还有的救治。」 道人一边嘀嘀咕咕的说话,一边上前牵了孟舞蝶的手便要往庙外走。王三急 拦在道人身前道:「师父,雨大难行,待雨停再走吧!」 道人横了王三一眼道:「我会怕雨么?」 王三道:「师父自然不怕,可徒儿怕啊!」 道人没好气道:「有玲儿陪在身边,谁还耐烦和你一道走了?离了佟继宗后 你便天天在我耳边叫嚷抗金报国,如今你这忙于抗金的师兄就在此处,快与他多 聚聚去,休来烦我!」说罢,扭身便走。安鸿在后急止道:「师父,徒儿同伴尚 且昏迷,可有办法救他一救?」 道人也不回头,大袖向后一拂,一股劲力如风而至。地上的史天非轻轻嗯了 一声,缓缓睁开了双眼。安鸿见史天非醒转,心下稍安,转念又记起一事,赶忙 再喊道:「师父留步!」 道人闻声,抱头怪叫了几声,大怒道:「你这小子究竟还有什么事?我好不 容易做出的高手样子,全被你毁尽!有屁一起放完,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安鸿知他性情,只得忍笑正容道:「师父教诲徒儿多年,徒儿尚不知师父名 讳。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故此想……」 道人不耐烦道:「记好记好,为师名为江左。」 旁边王三闻声一怔,脱口而出道:「师父,你收我为徒时,不是自称姓甘名 河的么?」 道人大叫道:「我在甘河收你,自然是叫甘河。我在江左遇见他,自然该叫 江左!有何不妥?」 安鸿王三面面相觑,结舌摇头。道人看了看二人,道:「有事快说,我反身 走时哪个再敢叫我,我便一掌将他拍成扁平!」安鸿王三再不多言,齐齐恭敬行 礼道:「师父路上小心,徒儿恭送。」 道人胡乱摆了摆手,牵上孟舞蝶,拂袖而去。待出得庙门,也不知从道袍中 何处摸出一柄伞来撑在自己头上,侧头对孟舞蝶嘀咕道:「只得一把伞,你会尊 师重道对吧!庙里那两个小子一天到晚正正经经,没半点趣味。待我得闲,定去 给你寻个极有趣的师弟回来顽耍……」师徒二人一说一听走进雨幕,话音人影渐 渐隐没,消失不见。 王三摇头苦笑,见安鸿亦带着苦笑看来,忙行礼道:「师兄有礼!我姓王, 名中孚,因在家中行三,故师父一般都喊我王三。久闻师兄大名却不曾谋面,如 今一见,果然英武不凡。」安鸿回了礼,正在谦让,刚刚完全醒过神来的史天非 坐起问道:「出什么事了?」安鸿闻声赶忙扶他起身,探查内息,王三亦在旁相 助。一番扰攘之后,安鸿方对史天非说明适才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将巧云舞蝶二 人背负之事尽数隐去。三人围坐火边,自叙年齿,惋惜舞蝶,慨叹兵争,指点山 河,谈的甚是投机。安鸿与王三同门,性子又差相仿佛,故颇为相得。说话间见 王三虽是年纪轻轻,却志存高远,一心抗金救民,人品亦是无可挑剔,遂心中一 动,探手入怀,取出贴肉藏着的布包,交在他手上道:「师弟,布包内是我义兄 折翎与嫂嫂巧云共创之八门箭阵密谱。我下山时,义兄嘱我将这密谱传授给可堪 托付之人。师弟你聪颖多慧、品性纯良,又是一心御金保宋,实乃习此密谱的不 二人选。我想代义兄将这阵谱传了与你,望你妥善保管、勤加研练,日后抗金之 时,定可助你功战倍之!」 王三不敢接,连连推辞,见安鸿情挚意切,方接过布包,郑重道:「王三定 不负折翎大哥与师兄重托!」安鸿点头道:「义兄托此密谱与我时曾经言道,此 阵可不拘泥而用,当使其视人数之众寡所变化,结军营之阵列以抗敌。另有数种 变化之法不及录在谱中,只与我口耳相授。来,我亦口传给你!」 史天非听到此处,伸了个懒腰道:「折腾了一宿,我也累了,先去打个盹, 安兄天明时再喊醒我吧!」说罢自去一边捂耳躺倒。安鸿对他感激一笑,招了王 三附耳,将下山前折翎所传变化之法全数背给王三。王三听一遍,闭目默诵半刻, 再重复给安鸿听时,竟只错了几字。安鸿再教一回,王三便已错漏全无,如幼子 得了玩具般迫不及待地启布包去看原谱。安鸿见他专注,遂悄声走到史天非处瞑 目小憩。再睁眼时大雨已停,天边红日初升,光亮自破碎窗格中照进庙内,现出 瑞彩千条。身旁史天非犹在呼呼大睡,王三站在庙中一手持谱,一手不停在空中 比划,虽是眼廓发黑,却是精神奕奕。 王三见安鸿起身,跳着几步跑来他身边,兴奋道:「师兄!折翎大哥与巧云 嫂嫂真乃大才!此密谱所载连同师兄口授变化之法融会贯通之后,其威力实不可 限量!」说到此处,一把抓住安鸿手臂问道:「师兄,我方才想到,此阵或可不 用弓箭而转用其他兵刃,杀敌之效应是亦无所异。临阵对敌,分合之间,数人可 合一,一人即如数……不过,这战力相若兵士,或是功力相若的武林中人却是难 寻……」 安鸿听他说法,先是微怔,明白后又是压不住的欣喜。夸赞几句,又叮嘱几 句,王三却只是如痴如醉,捧着密谱喃喃自语。安鸿见一旁史天非已被吵醒,遂 拍了拍王三肩头道:「师弟,先将密谱收好,来日方长。天已大亮,我与史兄重 任在肩,亦该赶路去兴州了。师弟,你接下来要去何处?」 王三小心翼翼将密谱包起,如安鸿般贴肉藏好,正色道:「师父带我出来时, 说让我见见战场残酷,教我懂得保命之道。可自中原陕西一路走来,我却只见到 金人残暴,黎民受苦,更坚了抗金之心。昨夜听师兄说吴经略正率兵在和尚原浴 血奋战,我想去助他一臂之力!」 安鸿颔首,史天非却在旁道:「吴经略处虽是正当金军锋锐,但此刻众军归 心、初战告捷,和尚原不远,又有大散关互为犄角,想来应是守御无碍。杨政杨 将军正在和尚原北的箭筈关上,若是金军大举进攻,那处应最是紧要。王兄弟若 是有心相助,不如持我的腰牌直奔箭筈关助杨将军。杨将军最初乃是以箭手身份 从军,精谙弓箭之术。王兄弟身怀箭阵之法,在军前向杨将军请益,岂不是一举 两得?」 第五章分道扬镳(下) 王三闻言喜道:「史大哥所言甚是!请史大哥借腰牌与我,我这便上路去箭 筈关寻杨将军!」待接过史天非腰牌后,又郑重一礼道:「多谢史大哥!师兄, 你我就此别过。待击退金人,我去诸葛砦中寻师兄问安。到时还要请师兄为我引 见折翎大哥和巧云嫂嫂,我要当面谢过他二人传谱之德!」言罢,再行一礼,飘 身远去。 安鸿闻听王三提起巧云,心中一阵难过,又想起被师父带走的孟舞蝶,又是 愁上心来。举手看了看手中剑,细细嗅去,似乎还残余淡淡清香,一时神游天外。 史天非以为安鸿担忧王三,拍拍他肩膀道:「金人虽是势大,但我军兵扼险据守, 短期内定是无碍,不必挂怀。求援事大,你我这便启程吧!」安鸿颔首,整束衣 装,与史天非急急行去。 不几日,二人已来在兴州城外不远,心喜未过,便看见迎面来了一群群携包 牵女的百姓,个个形色惶惶。史天非拉住一汉子问道:「你们是从兴州城中来么? 这是要去哪里?」 那汉子背着个大包,满面急色,见挣扎了几下却甩不脱史天非,只得停步答 道:「都这个当口,还恁多话来问!那姓张的狗官十几日前闻听金人南下,吓得 屁滚尿流,带了全数军马逃奔阆州去了。城中富户,大多随军去了,只留下我等 穷家在城内待死。适才城内传言金人到了,不去山里暂避,还真的在那里等死么? 快松开些个,那金兵个个青面獠牙,是要吃人心肝的,可不能顽笑!」 史天非一愣松手,那汉子扭头就跑。安鸿在旁将那汉子说话听了个分明,登 时心冷如冰。史天非拉着安鸿退在路边,看着路上逃难的百姓,喃喃道:「这可 如何是好?」 安鸿长出口气,问道:「自此处至阆中,约需几日?」 史天非凝重道:「比和尚原至此处还要多上三五日。」 安鸿道:「战场之上多你我二人,于事无补。为今之计,只得再赴阆州一行! 百姓既传言金兵已至,你我便在城周仔细搜索一番。」说到此处,见史天非面色 疑惑,遂微微一笑道:「退金兵不能,抢马却是不难!」 史天非恍然道:「好!咱们走!」 …………………………………………………… 「好,咱们走!」 佟仲霍地起身,望着满身泥土,正大口喝水的十二,郑重一礼道:「重围已 有六日,虽有山果野兽补充,军粮却也将尽了。十二兄弟,不想你真能在山中探 出路来!有劳!」 十二尚未说话,陆小安在旁冷冷道:「此路通往何处?可是奈何桥么?」 佟仲皱眉,拦住欲怒的十二,问陆小安道:「陆队正,此话怎讲?十二独自 一人,不辞劳苦,五日不眠不休探得往通阴平山砦小路路途,你可是信他不过么 ?」 陆小安将十二上下打量了一番,转对佟仲道:「金军众多,却只是围而不攻, 我本已心疑。前日你在此处休息,我轮值在前守御。山下金营中有几名宋人来在 军前,声言若是举军降金,门人十二又安然无恙,便可保我等万全。我记得十二 走时,曾说过」我门中暗记」一语。我乡人又认出,那些宋人是谷道中劫营时, 围在折合身边之人。敢问十二,这门是何门,那些宋人与你又有何阴谋?我军在 谷道中一路急赶、从未耽搁,金军何以来的如此之多、如此之快?未被围困之时, 你声称按暗记行走,便可至小路路口,可斥候所至之处却是断崖绝壁。此时又说 有路可行,我怎知究竟通去哪里?又该如何信你?」 陆小安说话间声音渐冷,手也缓缓摸上刀柄。他身后十余人,皆是同村从军 的汉子,见陆小安摸刀,也各自戒备。其余轮休军士虽是面面相觑,心内多半也 都信了陆小安言语,把眼光聚在十二身上。 佟仲听过陆小安言语,心中也起了好大疑团。十二自忖此时说破孟门之事亦 是无人相信,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却见佟仲面现犹疑,心急之下拉住他肘袖道:" 佟大哥,我受折将军差遣,与安公子破金营、历万难方到和尚原,怎么连你也不 信我么?」说到此处,又转头扬声对众军道:「安公子单剑守营门、挡住叛军之 事,你们当中应有人亲眼所见,此刻都忘了么?那时我亦曾与刺杀吴经略那人缠 斗,险被他杀死,你们也都不记得么?我若怀有对宋人不利之心的话,早就趁那 时一剑杀了吴经略,众军溃散、入蜀门户大开,岂不好过如今只陷在此处几百兵 马?」见众军中历那夜者与身边未历者交头接耳、疑惑不定,自己目的已达,遂 转在佟仲耳边悄声道:「孟门确有其事,但折将军安公子全都知晓的。长……云 夫人就是我孟门之人,诸葛砦亦是我孟门的。如今孟门举砦同心、听折将军令抗 金之事千真万确。孟门中人之间多有误会,却不是几句话可以说清。佟大哥,带 援军救砦为要,其他事我慢慢说给你听,待你见了折将军一问便知真伪……」 佟仲举手止住十二,拉过一名亲厚军士,指十二问道:「他可是与安公子同 来和尚原的?」 那军士点头答道:「是!救援军马临行时,安公子还特意将他喊到身旁嘱咐 了一番的。平叛之事,亦是实情。」 佟仲颔首道:「好!陆队正,我信我家将军与安公子,故此亦信了十二兄弟! 佟仲以项上人头为他及新探之路作保,山砦危急,请陆队正速沿新路救援!」 陆小安松握刀之手,踟蹰道:「不是我信不过佟兄,只是我麾下数百兄弟性 命皆在我一念之间,故此不可大意。昨日,我已遣得力斥候沿着十二留下暗记去 寻他。按道理,十二回程时,应该相遇同归。此时,却是杳无音讯,委实可疑… …」 十二打断,急道:「你胡说,我根本就没有碰上你所说的斥候……」 此时,一卒自山前奔来,大吼道:「陆队正,昨日那几人适才又来在军前, 欲寻……寻十二说话。我等依队正吩咐,称十二已死。那几人听后大哭而去,走 时哭喊着什么王堂主之女、小师妹一类的言语。此后不久,金营中忽生骚动,前 营拔营而去,后营接替围山,小路上似有援军开到,纷乱中却没有军兵顾着山上, 我等可要趁此机会突围么?」 陆小安眼珠一转,正要说话,山后却又传来扰攘。定睛看去,乃是前日所遣 斥候分众而来。斥候近前行礼道:「陆队正,属下随暗记寻去,多半日便出了山 中,来在一条小路上。在路上行了一阵,认得是粮队往和尚原去时走过的。路上 并无金军行进痕迹,特来回报。」 陆小安闻报,霍地转身,拔刀指十二怒道:「你往探通山砦去路,却直通到 去和尚原山路。不过半日之途,却六日方归。山前金军前寨拔营,定是你与之串 通,欲往此路前后夹击。你还有何话说?王堂主女,小师妹,你到底是谁?居然 敢来我军中做金人细作?」 十二惶急辩道:「你的斥候寻错路途了!我探路时,先前错了方向,误撞出 山。后又返回再探,这才找到回砦之路。我是女儿身不错,我父亦确是砦中堂主, 可这与援军行路丝毫无关……」 陆小安冷笑一声,打断道:「如此说,你便是承认了与金营中那几个宋人勾 结,断我军退路!」言罢,一刀向着十二砍来。 十二无奈,只得拔刀相迎。佟仲在中间左拦右挡,意图将战团分开,但陆小 安沙场历练出的刀法比十二厉害太多,局面遂渐渐变为二人联手敌陆。其余军士 在旁,与佟陆二人亲厚的分别聚在一处,泾渭分明、剑拔弩张。 陆小安以一敌二,渐失上风,虚晃一刀跳开道:「佟仲,事到如今,你仍信 这细作么?」 佟仲将十二挡在身后,答道:「我信的是我家将军与云夫人!」 陆小安道:「此处八百同袍性命,眼见便被此细作断送,你可要分得轻重!」 佟仲道:「我家将军正在诸葛砦守御绝不会错!将军所守乃是入蜀阴平小路 之要冲,守着的乃是所有蜀中百姓性命!」 陆小安长出口气道:「我断然不会为此谎言满口之人的一面之词而率军至未 知之地,行不知真假之事!」 佟仲怒道:「十二你信不过,神箭营你信不过么?我家将军你亦信不过么? 「见陆小安默而不语,长叹扬声道:「好!那你我便分道扬镳!信我箭营,愿与 我共赴山砦,御金狗于入蜀要道者,过此处来!」 此言一出,兵丁半数皆凑在佟仲身后,多为吴玠麾下曾历富平之百战精兵。 陆小安先遣了适才那报信军卒去山前聚拢军士,方沉重道:「神箭营指挥乃是府 州折家的折翎,在凤翔时,杨队将曾对我言讲,府州折家降金已有年余。你等在 军前,竟无半点耳闻么?」 佟仲闻言,面上青红交替,欲辩无言。身后众军之中,默默离去者有之,激 愤喝问者有之,怒目唾弃者亦有之。待山前军回,随佟仲之人,仅剩百余。 山前军中一弓手,自凤翔跟随陆小安直至此处,与数十箭手一同立于佟仲身 后,问陆小安道:「陆队正,吴经略命你率军赴阴平山寨援护折指挥,莫非你竟 要抗命么?临行时,吴经略曾训示,蜀中安危或就在我等一行,你忘记了么?你 我在军,但听命抗敌,怎得如此多衡量?」 陆小安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在他身后,一亲历了和尚原叛乱的刀牌冷哼一 声道:「当官的皆是嘴上说的好听!百姓只是讨生活,管他治上是金是宋!曲端 将军倒是心念百姓,张枢密又是怎么对他的?吴经略与张枢密交好,此次派我等 去山砦,多半亦是张枢密之令。那蜀中安危,多半是骑在我等头上作威作福的官 老爷的安危罢!」 陆小安闻言,心中念起于家乡避难时所经所历,不由起了一阵厌恶,刚刚绕 上心头的那丝顾虑尽数消失,转身向后扬声令道:「弃此山,随斥候抢出探得新 路,回和尚原助吴经略抵御金兵!是非对错,吴经略自会分明!我总不能带同你 等,依难辨真假之言,枉送性命!」说罢,抓了斥候,当先便行。 众军轰然应诺,不多时皆消失在林木深处不见。佟仲心中虽是坚信自家将军, 却对眼前情势及方才陆小安言语仍存犹疑,愣愣站在原地不动。十二见状,往山 前看了看,回身对佟仲跺脚甩手道:「罢了,说与你知!我生就女儿身,虽是自 幼在孟门中,却并不在意什么家国大事,只是想和长公……你家云夫人一样,寻 一个如意郎君,两厢厮守。那日安公子单剑屠金营,真个英武无双。自那时起我 便已……喜欢上了他!此次在原上出发前,更是与他约了生死相守!就算是我会 害众军,害箭营,害你家将军,总不会连自己心上人也害了去!我言已尽,跟不 跟我走随你!」言罢,双颊绯红,只觉得心中脸上,火烧也似。既不敢看佟仲, 亦不待他答话,自顾自往林中跑去。 第六章情义两难(上) 佟仲一愣,想起自家将军与云夫人那等伉俪情深,着实令人艳羡。看看十二 小女儿情态,心下微动。转念又记起她适才所言,暗自警醒,再不多思,招手带 着身后近二百兵士紧紧跟在十二身后。行了约有半日,看看天色将晚,一直在前 领路、不肯回头的十二倏地停步,垂头踟蹰了一会,回头来在佟仲面前,指一碎 石垒就的记号,声若蚊呐般道:「佟大哥,此处便是我所说的岔路。我等往左行, 再一日即可与归砦小路连通。陆队正他们,恐是自此往右,出山去了。」 佟仲闻言,心下大定。知十二窘迫,也不看她,将目光放在右边驳杂脚印上 道:「有劳十二妹子!方才我与陆队正言辞颇激,皆无转圜,这才分队而行。如 今我既见了妹子所说是实,便当遣人去寻陆队正。想必陆队正见了此处,亦可知 妹子所言不虚。兵合一处,援护砦子之力也多些个。请妹子在随后路上多做暗记, 使陆队正可循迹而来。哦,再烦请妹子就近帮兵马寻个略为宽敞的所在,我等歇 宿连同等待陆队正回音。」 十二见他言行,知他对己回护,只不迭点头。佟仲遣了名军士循着陆小安人 马脚印寻去,自带队随了十二去觅地为营。那名军士行到天黑歇息,隔天上路, 午时未到,便撞见了陆队斥候,共来在军前。陆小安听罢军士来由,正蹙眉沉思 间,探前斥候来报说,前方往和尚原小路上金军并未封锁路口,而是略略停顿后 反着往和尚原去了。陆小安心更犹疑,正欲遣人再探,一名探后斥候疾奔而来, 大声道:「陆队正,后路有大队人马追来,林木掩映,不知人数多少!」 陆小安闻报,忙令众军抢了有利地势,在林中设伏以待。追兵多叛军,贪功 冒进,甫一接触便溃了一阵。虽是如此,却仍徘徊不退,只于金人监军之下轮流 攻打,且时有增兵。陆小安一面凭箭手守住密林,一面广撒斥候侦测退路。守了 一日,斥候俱回,皆报曰「南向和尚原之路金军稠密,难以去得;北向之途却是 于路清靖".陆小安见箭矢将尽,追兵日多,遂当机立断,下令全军出小路北行, 往凤翔去投杨从义。 令既出,众军皆行,陆小安自带了一队兵马断后。山间本无路,敌我双方只 靠着林木间的缝隙争斗穿行。陆小安所部乃是西军精锐,而追兵中叛军无战心、 金人不擅山路亦不肯前,故此双方距离拉的越来越远。陆小安见久无追兵身影, 正欲下令去赶早已退去的前军,忽林木中有两人飞身而来,大叫道:「贼子休走, 还我师妹命来!」 …………………………………………………… 「金狗休走,给爷爷纳命来!」 陆大安向天狂吼一声,一刀将面前金兵劈倒,身旁众军闻声亦皆随之大叫, 猛虎出柙般向前冲突。攻砦金军只顾着举盾防弩箭,却不想一向只以弩箭防御的 小小山砦竟敢启门杀出,淬不及防之下节节败退。陆大安率收编叛军,借地势狂 掠而下,直逼至金军营前不远。闻砦中鸣金,方耀武扬威而回。 金军来时,正值东路军搜山检海,抽调了许多西路主力。更兼恃孟门相助, 并未曾料想此路有守御,将余下百战之士放在了和尚原下,故营中军士多非能战 之人。乌鲁顿军于山中已近两旬,不但攻砦事未得存进,反而死伤逾千,军心疲 敝。此刻立在中军观瞧,见军马败状,登时脸色铁青。正欲遣军再战,忽闻营右 一阵纷乱。放眼远望,只见帐幕火起、军乱马嘶,一小队白衣砦丁正往密林中撤 去。金兵慌乱救火,无暇顾及,偶有追袭金兵,皆被砦丁弓箭射死。乌鲁大怒, 吩咐左军救火,自带了亲兵上斜坡攻砦,却被砦左峰顶箭雨滚木阻回。 王锦在砦墙之上极目远眺,见乌鲁肩上中了一箭,却不肯医治,反把医者一 顿鞭笞。遂哈哈一笑,挑大指对折翎道:「折将军妙计,每令老坑率砦丁垂绳以 出、闻金而进,骚扰敌营。这几日那乌鲁显已烦躁,又加金人攻势日衰,恐是无 能为了!前些日阵前收纳的军兵,不想经将军调教后竟有如此战力!想想那日我 阻将军收叛之事,真是糊涂!」 折翎摇手,望王锦诚挚道:「那日是我怒令智昏,只是侥幸成功罢了。王兄 所言,乃是万全之思。以后还请王兄切莫难言,我亦当时时听取。」言罢,对着 王锦施了一礼,转望墙下正回砦军兵道:「此皆是我西军勇士,只是受领军人之 累而成叛。非折翎调教,乃胸中家国气使然!」 王锦感佩,还礼不迭。一旁高诵忽指墙外道:「将军快看!怎地金兵好似要 拔营了!」 折王二人随指看去,见金营中有军列队于前,严阵以待。余众除一部于砦右 灭火后就地警戒外,皆拔营缓缓而退,乌鲁在中军正在与一人争吵,暴跳如雷。 折翎一怔,王锦却已欢呼起来。砦众闻王锦呼声,见金军退去,皆欣喜不已,举 兵刃高呼,喜极至有泣下者。赵破自左峰匆匆而来,笑容满面道:「折将军,金 人退了!」 折翎心下虽疑,却不愿搅了众人欢喜,遂颔首道:「正是!但我等亦不可大 意,以防金人有诈。还请赵兄遣一得用之人,与晏虎高诵一道坠着金人队尾探查 一番。」 赵破应诺,喜滋滋的与晏虎高诵一道去了。折翎转对王锦道:「请王兄同与 我去寻魏庆,将他监视之人一一过审,娜娜许是就在那些人当中!」待王锦点头, 又对身边郝挚陈丹命道:「你二人巡砦!若是我与王堂主审问无果,那娜娜行踪 便着落在你二人身上。此女毒辣,若不趁金兵退时除去,恐她再为害腹心!」顿 了顿又嘱道:「你二人各带一队人同去,切莫落单,小心自身!」 郝挚陈丹抱拳尊令,各领了一队人分头而去。郝挚带人在中坪寻了一遭,未 见有异,兜兜转转间到了折翎巧云居所不远。郝挚睹物思人,忆起巧云音容笑貌 及自家心事,忧思缠绕、闷闷难乐。抬眼瞥见克里斯蒂娜原住房前阶下站着的两 名卫兵,忽记起晓月犹被折翎软禁其中。心中念头转了又转,终咬咬牙将身后砦 丁散开各自巡视,自推开房门,来在克里斯蒂娜屋中。 屋内陈设一如往日,可先入了郝挚眼帘的却是一老妪的佝偻背影。那老妪背 对屋门,恍若未闻门轴吱呀,只是颤抖着手收拾桌上碗筷。郝挚放眼,见晓月坐 在榻上端坐不动、僵若石雕,只一对眼珠看着自己焦急地转来转去,遂心下大疑。 转念记起适才门口卫兵对自己恍若未见的样子,暗道不好。手握腰中短剑剑柄, 仔细看了看周遭,却是丝毫异样也无。此时,那老妪已将桌面抹净、转身欲走, 忽见郝挚在后,骇了一跳,险些将手中碗盘失落。定了定神,方道:「老婆子耳 聋了,竟未听到这位官人进屋来。来来来,快里面请!惜竹夫人在后院赏花,老 婆子这就去请她回来。」 郝挚虽见婆子失手,却也毫不为所动,只把一双眼紧紧盯在她脸上。婆子脸 面岁月留痕、沟壑纵横,常干粗活的双手指节粗大圆鼓,并无任何可疑。郝挚听 她说话,本欲嘱她几句「小心」之类的话语,却听她越往后说声音越清脆年轻。 到得最后,更是将昔日先得月中自己经常能听到的一句说话照搬了出来,心头顿 时一凛,抽剑欲喝问。谁料那婆子如同知他心意一般,脱兔般倏忽而前。一手覆 其口,一手扣其喉,又飞起一脚使鞋底将他已出鞘盈寸的短剑踏了回去,桀桀一 阵怪笑后又娇滴滴轻笑两声,柔媚道:「休得动粗!人家都想死你了!我适才演 的可好么?有没有瞒过你?」 婆子的一张苍老面皮配上这娇声情话,显得极其诡异。郝挚闻声却是一喜, 身上绷紧的筋肉渐渐放松。那婆子几乎整个人都缠在他身上,感知到他身子变化, 也渐渐松了束缚。郝挚唇角才翘,却又忽地僵住。呆呆地看着婆子直起身伸了个 懒腰、面上露出俏皮神色,不禁心底生寒。强抑了身上颤抖,勉力平静道:「娜 娜,那日峰上栅断,你不是被峰上滚石砸死了么?」 克里斯蒂娜掩口咯咯娇笑道:「你这么心切我死么!啊,我晓得了!我死之 后,你怎都会轻松些,对吗?可惜可惜,死的是张婆子,又或者是李寡妇,再或 者是王婆。风慎经我安排死在峰上,我自己怎会与那狗官一同?哦,尚未告知你, 我现在是刘家婆婆,三子皆丧,孤苦的很呢!」 郝挚大骇道:「峰上的事竟是你干的?你又害了谢宝!不对,你说……你又 杀了三个无辜之人!」 克里斯蒂娜冷哼了一声,不屑道:「谷山李七如何?谢宝又如何?死三十人 还复怎样!终不过是蝼蚁!」接着语转甜腻,凑在郝挚耳边轻轻道:「人家易容 术虽然高明,但可恨的折翎查的实在严密。那只独眼鬼又盯得紧,不用上几次金 蝉脱壳之计,人家现在还困在监视营中呢,哪得在这里陪官人说话!」 郝挚面容伤悲,心中戚戚,强忍泪喃喃道:「我又害死一名箭营兄弟!我又 害了无辜人的性命!」 克里斯蒂娜将手臂环在郝挚腰际,调侃道:「你真的把自己当作箭营人了么? 莫忘了,你先是孟门中人,后又暗中叛出受了我明教之戒。箭营对你来说,不过 如同一件衣物,也是时候脱去了!」 郝挚闻言,浑身颤抖,垂头默而不语。克里斯蒂娜见他不言,侧头笑着看了 看他,又道:「你可知我装作张婆子时,让你借金人之手传出去的那封书信中写 了些什么么?是通知咱们明教伏在附近的高手刺杀折翎!」 第六章情义两难(中) 挚听罢,虎目圆睁,一把将克里斯蒂娜推开,将手重新握上剑柄,颈上青筋 直跳。克里斯蒂娜狡黠一笑,悠然道:「可惜功败垂成,不然我定保举你为教中 法王。」 郝挚缓缓拔剑,直指克里斯蒂娜,含恨颤声道:「你这……你这……你竟然 陷我于不义,我……我……」克里斯蒂娜又是一笑,道:「怎么,你先叛孟门, 再叛箭营,如今又要叛我明教了么?」 郝挚不知如何是好,眼前这玉人化作的婆子仿佛便是自己心中爱恨变幻成的 妖魔,伤她则伤己,不伤则伤人。两难中只得垂剑闭眼道:「我不是叛!我不是 叛!我只是……只是……」一时间,觉得千言万语堵在喉间,不知如何宣泄。 克里斯蒂娜见他模样,亦知他心中所想。收去面上嬉笑,惹起无限遐思,轻 叹口气道:「你的心思,我怎会不知?只是,十三郎与我恩爱在前。我……我也 不知该如何说了!」再叹了口气,转作默默。屋内三人皆无声,只觉得屋外风过 树叶的沙沙声十分吵耳、惹人心烦。 半响,克里斯蒂娜抿了抿唇,双手紧紧攥了自己衣襟,决绝道:「郝挚,再 帮我这最后一次!待此间事了,就与我一同回波斯总坛复命。我们和我父一道, 回法兰克去!」 郝挚痴恋克里斯蒂娜数载,此刻见她竟知晓自己心绪,又听她语中颇有托付 相守之意,欣喜若狂,不由自主先疑惑后喜悦,问道:「法兰克?真的么?」 克里斯蒂娜见郝挚火辣辣的目光直盯住自己,不禁面颊绯红,转过身去,又 是一叹道:「你以为我生就这副蛇蝎心肠么?你以为我很在意什么明教大业么? 我祖辈乃是法兰克行商,明教看中他家产巨富,强将他留在波斯,为教宗生钱。 我家族中虽代代有子在明教总坛为质,却从未忘记返回故乡的梦想。我小时,爷 爷便常常将法兰克的故事给我听,嘱我一定要回法兰克去。家族传到我父亲那一 代,得了一儿一女。我兄长在总坛为质,却莫名而亡。我父去总坛质问,反被护 教武士打的重伤难行。总坛见我家族后继无人,竟夺了我家族之产,逐我父与我 出教。那时我尚年幼,母亲又早丧,在波斯举目无亲,只得靠乞讨养活父亲。乞 丐群中,若不心黑手狠,难求一顿温饱。我与父亲起始时在丐中受尽凌辱,却终 可霸占伊斯法罕最繁华的街道。你可知这其中难言的苦楚么?」 郝挚见克里斯蒂娜孑然立于房中,双肩抽动,心中怜爱之意大起。向前几步, 探手欲抚,却又恐唐突佳人,犹豫再三,只得转问道:「那你后来因何重归明教, 又是为何来了中原?」 克里斯蒂娜以袖拭泪,道:「那日不知何故,三光明使将我和父亲掳去总坛, 承诺送我们回法兰克去。只是,先要我受戒为明教圣女,到东土助明教教徒起事 ……父亲为质,回乡在望,无论阴谋亦或陷阱,我皆不在意,遂孤身万里而来… …「说到此处,长长出了口气,狠狠道:「我定要助东土明教成功!谁敢阻我回 法兰克,我便杀谁!郝挚,助我!」 郝挚感她语气森然,记起待己亲厚的巧云折翎与丧命的箭营众兄弟,只觉得 一颗心被撕扯的零零碎碎,久久不能言语。克里斯蒂娜回身执起他双手放在自己 胸前,柔声道:「最后一次!只用箭往金营里射一封信!好么?」 郝挚嗫喏道:「我已经害死了长公主,绝不能再害死折将军。不如,我悄悄 与你溜出砦去,再不理中原任何事,同回波斯去救你父亲,然后一同去你的故乡, 可好?」 克里斯蒂娜冷冷道:「巧云自寻死,干你何事?折翎害了十三郎性命,一定 要死!」哂笑一声,自喃喃道:「波斯总坛,千军万马恐也打不破,你我只得二 人,如蚍蜉撼树……」抬眼见郝挚面容憔悴,抬手抚上他脸颊,视其目诚挚道: 「郝郎,送这一封信出去!与我在砦中共待十日,但听天命。若十日内砦破,你 便随我为东土明教立份功业,而后共回法兰克。若十日内一切无恙,我便随你保 折翎、守山砦,再不顾任何事,同你一道终老中原。如此可行得?」 郝挚大为意动,喜不自胜道:「好!」沉思了一会,又急道:「信在何处? 方才金人已拔营退去,我现下便请令出砦探查,否则恐追赶不及。」 克里斯蒂娜听他说话,喜动颜色,从怀中掏出封书信,在他额上蜻蜓点水般 亲了一口,嘱道:「郝郎路上小心!十日之内,只是静待。第十日头上,我自来 寻你!」郝挚羞红满面,低头应承了转身便走,行到门口,忽然停步。克里斯蒂 娜知他心意,在后将晓月穴道解开,执其手对郝挚道:「郝郎放心,晓月妹子既 说不得,亦写不得,只是个默然听者,我不会害她。快去吧,莫惹折翎疑心!」 郝挚点头,迈步出门,招呼了四散的砦丁,带队往砦墙处去。行走间,山风 微拂,发烫的脸颊与即将跳出胸口的心似乎全都冷了下来。对适才激动中所应允 之事也起了淡淡的悔意,揣在怀中的信笺如一块大石,压的人气闷。看看砦墙将 近,郝挚散了队伍,自去墙上寻折翎。守墙砦丁告知,折翎与王锦未归。郝挚沉 思俄顷,下墙寻了个僻静处,缓缓取出怀中信。 书信无封,只在纸背上用炭书了行如同符咒的文字,似是暗语。郝挚捧信在 手,暗暗将牙咬了又咬,最终还是将信打开。入眼仍是几行符咒般文字,符咒中 零乱夹杂着由宋文写就的「峰举三,明左灭,门开军,入火来」十二个字。 郝挚看罢,不明所以,思虑再三亦不得其法,只得将信叠好,照旧揣在怀中。 正苦心猜度时,一众砦丁忽启砦门放进一人,放眼看去,乃是晏虎。晏虎见郝挚 迎上,不待他发问,便匆匆道:「将军在何处?赵堂主撞见了金狗围砦前撒出去 的斥候,得知金狗于和尚原前三战三败,死伤惨重,箭筈关前,被一少年生擒了 敌酋。金狗以战不得力为由,换了完颜宗弼为帅。宗弼遣发老弱及辎重沿关中平 原东撤,扬言回师。斥候急回来报喜,却在玉垒关大路至此处间见金狗伐木为寨、 营下连珠,于林中摆布了小营数十,内中军兵恐有数万。此处退去金兵,分散去 在林间各处,堵死了所有可通之途。回报的斥候身受重伤,眼见活不成了。赵堂 主与高诵护着那斥候在后,遣我先回来报信。我回来时,金营中号角连声,恐已 出兵!快快快,带我去见将军!」 折翎与王锦在下坪,会同李豫魏庆将监视之人全部审了一遍,竟无一可疑。 四人正在商议,郝挚和晏虎急火而来。折翎听晏虎说罢,沉着吩咐道:「晏虎去 砦墙,提醒兵士,切莫放松防御。郝挚去喊了陆大安,带一队人马接应赵堂主与 陈丹,以防有失。」挥了挥手示意二人离去,转对王李道:「恰好二位皆在此, 正可商议安排守御之事。」 一旁晏虎抱拳离去,郝挚却踟蹰不走。折翎见状,问道:「可有事么?」郝 挚抱拳,欲言又止,垂头行礼,不语而去。折翎奇怪,蹙眉有思。半响,摇摇头 问道:「李兄弟,砦中守具粮草如何?」 李豫道:「滚木擂石取之不竭,刀枪盾棒存量颇大,皆足敷用。弓用箭支尚 有万余,只是弩用箭支奇缺。砦中匠人此前未曾造过弩箭,虽得将军制法,却仍 需自行揣摩,新造箭支,多是废品,无法校准,深有可虞。另,攻战间难事生产。 肉尚可取于山间野兽,这米粮却是日耗日少。若是省些吃用,或可支应一月。」 顿了顿,下定决心般再开口道:「将军,器少粮缺。不如趁金人撤围之际,弃砦 去了吧!」 折翎不料他有此说话,懵然一怔。身旁,王锦已怒哼一声道:「长公主舍命 全我等忠义之心,便是为了让你弃砦而去么?她临行前,嘱你我听折将军号令、 举砦抗金,你全忘了么?这种狼心狗肺之言,亏你说的出口!」 李豫面上忽红忽白,抗声道:「你等在砦前厮杀的痛快,却不知平日里弟兄 伤损抬回时,砦后的一班妇孺哀声震天!今日是张家大儿,明日是李家三子之父, 后日又不知是谁。砦中披麻戴孝者日渐增多,恬淡安乐皆化作厉鬼嚎哭。安鸿出 山求援,已有月余。和尚原既已大胜,那山外援军,现在何处?宋人,不可信! 我孟门人丁本就单薄,若是继续苦守消耗,恐是要死个尽绝。难道要为了山后宋 人百姓活命,便要将我孟门百年积攒的家业人丁全数废了不成?即便长公主尚在, 亦不会坐视孟门覆灭!」 王锦忿怒,厉声应道:「你是否书读多了?怎变得如此迂腐?征战之事怎有 不伤损的?你我男儿顶天立地,言出必践。应了长公主抗金,便是死也要与金兵 拼死在这砦子中,岂能出尔反尔?不说宋人亦是我华夏一脉,只说那山后。你可 还知道山后是何处?是蜀中!现下孟门儿郎拼死护着的,乃是我蜀人!」说到此 处,倏地停口,一双眼在折翎身上打转。见折翎面无他色,才放下心来,狠狠瞪 了李豫一眼,转身不语。 魏庆本是站在折翎身后,李豫说话间已无声无息移去李豫那侧,独目望着折 翎,冷然待命。待王锦说完话,见折翎缓缓摇头,遂松了手中锥柄,解去戒备。 折翎叹口气道:「李兄弟不必如此,王兄亦不要气恼。砦人伤损,我亦深知,但 这抗金之志绝不会变改!孟门来历,我已略略猜出一二。得了云儿及孟门助力, 折翎实没齿难忘!那日砦墙外,赵兄曾经言道,兄弟阋墙而外御其侮。你二人皆 随云儿日久,定然听过。蜀,宋,同胞兄弟也,不该因内怨而引外敌。先顾着金 人虎狼,而后再分谁为华夏正朔不迟。」言罢自嘲一笑,又道:「想想我折家自 宋初便自立一府,又何来……罢了,待金人退去,我便带了云儿上峨眉去……日 后临战之时,我与新守的西军军卒在前,教砦中人在后便是!」 第六章情义两难(下) 王锦急道:「不可不可!我孟门奉折将军令共御金军,怎能落于人后?自金 人来后,大小数十战,折将军哪次不是身先士卒?砦中人皆心服口服,愿听将军 调遣!」看了看李豫,又道:「休听这厮在此胡混!」 李豫斜眼看了看折翎王锦,将头扭在一边,故作漠然。折翎正欲开口,远远 晏虎又来,急道:「将军,赵堂主回来了,在砦墙等你,有要事禀报!」折翎起 身欲行,又有一砦丁自中坪来,报道:「二位堂主、折将军,不好了,看守晓月 姑娘的守卫被人使金针杀了!」 折翎大惊,急往中坪方向走了两步,却又一怔停下。魏庆赶上,抱拳望向折 翎。折翎颔首,吩咐道:「晏虎,与魏庆同去,切切小心!」晏虎在后大声答应, 与魏庆直上中坪。 折翎与王锦李豫一道来在砦墙,只见赵破在墙下怀抱一浴血之人,面容悲戚。 箭营、军士、砦众皆在旁默然静立,气氛肃然。赵破见折翎到了,抬头悲声道: 「金人营中,军容整肃,远远观之,杀气难抑,与以往几次来者大有不同。金军 连珠第五营中,军士个个雄壮、甲固兵锋,中军帐紧闭,满营无半面旗帜,我猜, 许是完颜宗弼假意撤军,却偷偷到了此处。」低头看了看怀中人,心如死灰,续 悲道:「奉长公主令回砦时,随我同归的五个徒儿,十二和黑子与安公子同去求 援,余下三人已尽数没于金营之外。我儿……我儿拼死闯关,才将消息传递进来! " 折翎急止了赵破言语,附身将真气缓缓度在赵子体内,但觉气不能入、生机 已绝,无奈黯然收手。赵破见折翎援手,一双眼紧紧盯着他不放。待折翎抿嘴摇 头,心内登时希冀俱灭,整个人石化当场。赵子在怀,挣扎道:「爹爹,杀金人, 为我报……」言未尽出,气息已断。 赵破放声大哭,众人亦皆有悲容。良久,王锦见赵破悲情少退,在旁小意问 道:「赵兄,方才听晏虎兄弟说,金人堵死了林中所有可通之途。那……安公子 与我女可还能寻路归来么?」 赵破眼望己子脸庞,思虑半响,叹气道:「难!」 王锦闻听,眉宇间尽是忧色。李豫在旁抢话问道:「如此说来,即是援军无 望了?那以此区区小砦,如何抵挡完颜宗弼主力兵锋?」 众人皆知李豫所言虽是丧气,却是眼下实情,个个垂头失意。折翎拍了拍赵 破,看了看王锦,正欲出言鼓舞士气。恰在此时,左峰上锣声大起,墙上一军士 喊叫道:「不好!金狗又围上来啦!咦?不对!是……是我大宋西军!援军到了! 援军到了!」 众人闻声皆是精神一振,折翎安排高诵王锦随赵破安葬其子,自告了个罪登 上砦墙掠阵。人方行至墙半处,赵破已赶上随在后头。折翎愕然回望,赵破面上 泪痕犹在,坚毅道:「吾子嘱我杀金狗报仇!自此战阵再不稍离!」折翎颔首不 语,同赵破把臂登墙。 墙外,一群群兵士蜂拥出林,来在金营旧址上列队齐整。一顶顶范阳毡帽, 一面面火红军旗,正是大宋西军。墙上守御者,大多是那日归砦的叛军,此时见 到援军大至,欢声雷动。赵破刚刚亲历金军围山景象,见来军众多,心中疑惑。 扭头去看折翎,见他面上虽坚毅,但脸色却是泛青。正要出言探问,墙下宋军正 中霍地竖起一面大旗,旗上绣了个斗大的折字。一队队军兵在将校指挥下,搬抬 石木筑垒,欲为一城。 墙上守御众兵久在金营,早已知府州折家降金之事。前些日冲营阵、杀金狗 时虽是个个当先,但此刻见折字大旗,皆是心下生疑,暗暗将眼望折翎身上瞥。 折翎本欲遣陆大安、老坑带同所有刀牌,自左峰上垂绳而下,分为数队骚扰敌营, 缓其修筑。此刻见墙上情状,只得按下念头。眼望折家将旗,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折字旗下,两名未披甲之将策马向前,到了坡前,滚鞍下马,来在墙外一箭 之地。二将中年长者约有四旬,面慈貌善,抚须沉思不语;年少者方弱冠,神情 骄横,仰着头不屑地盯着折翎观瞧。 折翎深吸口气,抱拳扬声道:「叔父,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年长者长叹一声,萧索道:「如今天下皆呼我折可求为折贼!小翎这一声叔 父,深慰我怀!」转头指年少者道:「此乃我幼子折彦义。义儿,快来见过你兄 长。」 折翎虽未入宗谱,但他身世及折可适通过佟仲之父私传箭技之事,族内却是 无人不晓。折翎十八岁在割牛城五箭退西贼、在西军中传出好大声名时,族内同 辈尚在父母荫庇下纨绔。父辈虽是因其身份不便明里赞赏,但私底下亦是交口称 佳者众。同辈子弟被比较的烦了,多有恼火嫉妒,遂成了不屑折翎的风气。折彦 义在同辈中射术最佳,故此对父辈赞许折翎最是不服。此时闻乃父吩咐,只是重 重一哼,偏过头去,漠然道:「贱婢勾引主子生出的野种罢了,凭什么做我兄长 ?」 折翎听折彦义言语侮及己母,心下忿怒,面沉似水,却是碍了折可求之面, 不便反唇相讥,只是冷冷的盯着折彦义。折可求闻言不喜,怒斥道:「一派胡言! 你伯父去世前曾亲口对为父说过,此生最亏欠者便是小翎母子二人。明州转任宴 上,是你伯父醉酒,强纳了小翎母亲。他生前几次欲将小翎纳入宗谱,无奈你祖 父坚执不同,只得作罢。你祖父去后,他本欲归家时便着手纳小翎归宗之事,谁 料年后竟逝于泾原任上……」 折翎自记事起便未见过父亲之面,平日里窥见母亲偷偷流泪,心中难免存了 些恨意。年少离家,恣意闯荡,也未必不是赌气好胜的成分多些。今日乍一闻折 可求言语,才明白自己多年来一直误会亡父,心中五味杂陈,险些落泪。折彦义 在折可求身旁,听的更是分明,愤愤不平道:「我折家乃是西北名家大族,怎能 容婢女贱种入了族谱?」哂笑几声又道:「听闻那婢女年少时颇无德行,生的儿 子还不知是不是我折家的种……」 折翎乍闻亡父之意,胸中正激荡难平,耳闻折彦义一再语焉不尊,飞速扯了 支箭,将翻荡的气息尽数贯于其中,上弦直指折彦义。折彦义正做哂语,未毕便 觉一阵森然。虽是深恐牵动气机、手脚不敢微动,但一双眼直直盯住折翎、丝毫 不让。目光如电,修为亦是不浅。折可求在旁,见状忙止道:「小翎不可,快快 收了箭支!」 折翎不语,发矢如电。风雷声起,无翎箭擦着折彦义的鞋尖直直插入泥土之 中,连箭尾亦消失不见。真气在地上炸出一个不大的坑洞,尘土四溅,弄得折彦 义灰头土脸。折彦义大怒,眉毛一拧,张弓便要还射。折可求一巴掌打在折彦义 脸上,喝骂道:「混账!给我住口!退去一旁!否则军法处置!」 折彦义虽是被其母惯出了个坏性子,但是亦知父亲言出必行、军令如山。不 敢争辩,戟指隔空点了点折翎,依言退后几步站定。折翎见他电光火石间便能猜 度出箭矢落点,更是丝毫不避让,显是胆气、眼力俱佳,心中虽恶他口德,却也 暗赞他不凡。折可求喝退折彦义,转对折翎道:「小翎,昔日可存在世时,我曾 与他商议过,秉承大哥遗愿、认你归宗之事。他对你多有推崇、万般赞成,更坚 了我使你回族之心。如今虽不是好时机,但我仍想对你提起此意。归宗后,为彦 字辈二十三子,改名折彦翎。日后,这家主之位,我也准备传了与你……」 折彦义听到此处,在后大惊道:「爹爹,你疯了!」 折可求抬手止住折彦义说话,平静道:「这家主之位,本就是你伯父的。如 今只是还与其子罢了。」 折翎在墙上,听闻此信,整个人呆若木鸡。家主位分,非他所念,但这认祖 归宗之事,却是无时无刻不在他心中缠扰。良久,方不由自主地喃喃道:「叔父 ……」 折可求呵呵一笑,捻须温言道:「痴儿!此事便如此定下来吧!快开砦门, 你我叔侄把酒一叙!战场厮杀的事,由他是金是宋,只要保我折家尊崇,便与我 等无干!」 折翎久梦成真,被这天大的好事砸的混混沌沌,正不知所以而呆立。待听了 折可求金宋之言,犹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登时清醒。肃容问折可求道:「叔 父,小侄以举砦之力,当此入蜀要道,阻住金人去路。敢问叔父,眼前我折家之 兵,足有三千之数,是从何处而来,竟未遭金人拦阻?」 折可求一怔,继而不自然答道:「小翎,实不相瞒,我已率三州降金了。此 时身份,乃是完颜宗弼元帅帐前先锋。元帅知你是我折家人,喜你武勇过人,特 使我来劝你弃砦归降的。元帅为人爱才大度,定会……」 折翎打断折可求,暴喝道:「够了!叔父降金之事,我早已知晓。只是…… 只是不愿相信罢了!如今叔父亲承,我便无话可说。请叔父自回,整顿兵马来战。 如今你金我宋,难顾叔侄情分,来日阵前再见,休怪小侄箭下无情!」 折彦义在后听折翎语气不佳,大声叱道:「贱种好胆!竟敢如此对我父讲话 !」 折可求再次止住折彦义,摇头一笑道:「金?宋?我折家自晋以来,代代镇 守府州。名义上虽为中原之臣,但钱粮兵马一向自主,游离于朝廷之外。功名富 贵,皆是我府州折家代代男儿凭武功挣得,不欠朝廷任何情分。这朝廷于晋汉周 宋间更迭交替,我折家始终屹立不倒。如今换了金人坐江山,只不过换个朝廷, 与以往有何异同?小翎,你不在族中,有些事你并不知晓。方才不敬之言,我不 怪你。待你归了宗,自然知道我所言不虚。」 折翎摇摇头,诚挚劝道:「叔父,你好糊涂!晋汉周宋皆是华夏一属,更迭 交替我折家不过问情有可原。但你该知道,金人乃是塞外胡种,非我族类!」 折可求闻言愕然,继而仰天大笑,直笑的折翎不知所以。半响,收笑问道: 「小翎啊小翎,你可知我折家先祖乃是匈奴折兰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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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na789456123 发表于 2013-8-1 07:15 只看TA 6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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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乱志真够乱的啊,两章写下来感觉还只是铺垫,真正的故事才开始。 作者文学功底深厚,俨然大家之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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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ialou 发表于 2013-8-7 12:34 只看TA 7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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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章,帮排版 第二部?沙场兵 第一章??一剑东来 春来四月,山花乍放,林深幽静,鸟鸣啾啾。林外树前的草地上,正有几只 野兔嬉戏觅食。忽然,其中一只抬头竖起耳朵静听,另外几只也偏头立耳,跟着 便四散逃去。未久,有几个手持简陋兵器的青壮从林中深处走了出来,踏在刚刚 被野兔啃噬过的青草之上,向四周打量。其中一人猿猴一般迅捷地爬上树梢,向 远处瞭望了一会,喜悦地向下喊道:「陆二郎,这股金兵貌似过去了!」 树下被称作陆二郎的那人二十余岁年纪,眉清目秀、乍背蜂腰,打了个赤 膊,前胸后背有几处看似痊愈未久的伤疤。听到树顶那人喊话,欣喜笑道: 「好!你下来与众人先行,我返林中喊乡亲回村。」 树下另一人调笑道:「二郎喊乡亲是假,与周家小娘子厮磨才是真吧!」 陆二郎满面羞赧,强项道:「只你这泼才心内腌臜!」 众人见他脸色通红,齐发一阵哄笑,七嘴八舌指点议论。陆二郎吃不住众人 戏谑,抛下句「路上仔细些个」便一头扎回来路林中。走了一会儿,耳根热烫渐 消,心中浮起兰秀的柔情美貌,笑容浮上唇角,脚步更加快了些。 崎岖中行了顿饭工夫,又跨过一条小溪,乡民藏匿的山洞便现于眼前。陆二 郎使洞口放哨之人知会人众返乡,自己匆匆来到洞中周家父女所处之处,欢喜道 :「兰秀,金狗退了,咱们回家去!」 那兰秀正值桃李年华,虽是身着粗衣,却难遮清秀可人之气。此时见陆二郎 至,眼角眉梢,尽是喜气。牵了他手亲热道:「小安,路上可辛苦么?来,先喝 口水解渴!」 小安尚未答话,旁边忽然传出两声咳嗽,随声转出一名老者。兰秀倏地将 手缩回,红着脸低头跑去取水;陆小安憨憨一笑掩饰心内尴尬,挠头道:「义 父!」 老者瞥了陆小安一眼,淡淡嗯了一声,自背起一个小包袱吩咐道:「带好咱 家粮种!」接着又瞥了他一眼,叹口气拄了根木棍自顾自向外行去。 兰秀见家父离去,将手中皮囊递给陆小安,歉疚道:「你别怪爹爹,他心中 很是疼你的。只是……只是见我年岁日长,气你……不向他提亲罢了。」 陆小安见兰秀语句踟蹰、眼神委屈,胸中一痛,将心一横道:「等回村,我 就去向义父说,请他将你嫁我!」 兰秀闻言欣喜万分,可笑颜绽开未久又沉寂下去,执手问道:「这次依旧没 有你兄长的消息么?」 小安黯然摇头道:「富平战前在军中打听时,听人说大哥……战死在太原 了!」 兰秀闻听此信,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将执着的手更紧了紧,陪陆小安一 道默默。陆小安强颜笑道:「我奉家父遗命,寻了大哥七年。如今虽是死讯,却 也胜过杳然。五年前我途径此地感风寒时,若不是义父救我,恐我比大哥还要先 走一步。后来义父他老人家又收我为义子、举荐我入西军,方有今日之陆二郎。 得你青睐,更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只是我执迷寻找,让你苦等了这些年, 真是对你不起!」 兰秀摇头方欲讲话,从洞中深处前呼后拥走出一个衣锦之人,嗤鼻道:「你 这军中逃卒又在对周家小娘子做什么勾当?」接着得意洋洋对身边人道:「武夫 就是武夫,怎也靠不住!两军阵前比谁逃得都快,此刻见了小娘子,却粘粘糊糊 往上去贴!」 陆小安闻言大怒,转身欲争执,手臂却被兰秀紧紧拉住。那衣锦人轻蔑道: 「如何?你这黥卒还想对我动手么?吾乃进士出身,大宋的肱骨男儿!岂是你这 斑面小儿可以无礼的!」 陆小安怒目喃喃道:「大头巾果都该死!」 衣锦人怒喝道:「你说什么?来人,将他与我绑了,鞭打一顿送到凤翔府治 罪……」言罢,想起凤翔已被金人占据、府治皆无,心中登时有些虚怯。一旁陆 小安已怒至极点、双目喷火,若不是兰秀死死拉住,早就冲上来将衣锦人一顿好 打。他久在军中,历死伤无数,只发怒站立不动,便已肃气萧杀。衣锦人身旁一 干家奴护院心生恐惧,一边在自家老爷耳边说着好话,一边连拉带劝的将其往洞 外送去。 陆小安狠狠的朝那干人离去处吐了口唾沫道:「真不知我等沙场血战为了哪 般!就为了保住这些跋扈无礼的大头巾么?」 兰秀在旁解劝道:「罢了,莫气坏了身子。胡老爷只是暂时栖身此处,待赶 走金狗,得了天下太平,还是要为天家做官的。休得恼了他,以后你我日子难 过。」 陆小安余怒难息,却也不愿让兰秀看自己冷脸冷面。只得重重叹了口气,将 家中粮种背在身上,携了兰秀去追她爹爹。 村落中道路上,马蹄脚印颇多,乱杂杂直往南去了。路旁各家只损了些门 窗,屋舍床柜倒还完整。此村所处偏僻,本来并无金人打搅。不知为何自上月中 始,总有成队金人过境。虽从未若听闻般烧杀抢掠,却也吓得乡民胆战心惊、躲 避山中。凭心论之,富平败后,倒是大宋的溃军更可怕些。不过山中民风本就彪 悍,又加村中年轻后生多在西军中为兵卒,村落所在一直安好。 陆小安请义父歇下,自己与兰秀安置粮种。方告一段落,便听得村南一阵喧 闹。再仔细听,却是梆子声中夹杂着汉子大吼:「金狗大队自南边来啦!」 兰秀吓得脸色煞白,忙去屋中喊爹爹逃遁。陆小安心中虽疑惑金狗这次往返 太速,行动却不敢怠慢,抢了刚刚收拾好的粮种,搀拽着周家父女二人熟门熟路 的往山中奔跑。村中乡民措手不及、扶老携幼、跌撞而行,家家户户皆是一般。 大队尚未出村,南面金人已至。陆小安见逃脱不得,一震手中木棒,回头大 喝道:「有胆的随我挡住金狗,护乡亲进山!」挣脱兰秀拉扯,往队尾跑去。 十来个富平逃回的汉子与七八名村中后生各持枪棒紧紧跟在陆小安身后,在 路中间列了个军中常用的小阵以便随时与金狗厮杀。众人来得仓促,手中多持柴 刀棍棒,一件像样的兵器也无。有个汉子,竟抄着一卷粗绳列在阵中。那胡老爷 身躯颇肥、行走缓慢,与一众家丁拖在队伍最后,见陆小安等人结阵于路,喘息 道:「抵住金兵……抵住金兵……不然将尔等送往凤翔府……」话未说完,人已 自阵边跑过,余声不闻。 南面马蹄声渐近,陆小安等人定睛观瞧,却只有十数匹马映入眼帘。且马匹 大多无主,只最前有三个金人在马背上策马狂奔,面上尘泥和血,十分狼狈。陆 小安见奔马狂乱,非血肉之躯可挡,斜眼看到汉子手中的粗绳,计上心来。大喝 了声「绊马索」,吆喝着十七八人分作两路,将那卷粗绳横在路中、扯得笔直。 金人马快,几息便到了眼前,众人扯绳分开与马蹄踏至只差了反掌工夫。只 听唏律律连声,前马被绊倒在地,三个金人亦皆摔落地上。后马不停,或跃过前 马,或绊在前马身上。三个金人被碗口大马蹄踏下,又被数百斤的马身重砸,皆 是一命呜呼。 陆小安等人全凭人力拉紧绳索,此刻也都绳索破手、滚摔在地、灰头土脸, 骨断者亦有之。片刻之后,南面又有大队来到。一后生眼尖,激动吼道:「是西 军!是我大宋王师!」众人向远望去,只见一将策马在前,两卒随驰在后,将旗 之上,绣着斗大一个杨字。余众皆是步卒,虽是全军疾奔,法度却丝毫不乱。队 伍来到金人殒命处,那杨姓宋将勒马环视周遭,忽讶道:「陆小安?」 陆小安手心皮肉全被粗绳搓破,身上也摔得青紫相加,正痛的呲牙咧嘴。闻 听有人喊自己姓名,遂抬头去看。一望之下亦讶道:「杨队将!」一边说着,一 边忍痛起身对杨队将行了个标准军礼。十来个同是富平逃归的汉子见状,虽不识 杨队将,亦皆起身行礼。杨队将略一颔首,对陆小安道:「正是杨从义!小安, 你怎会在此处?」 陆小安道:「此村落是我义父家乡!富平战后,我随军败退。后来不知怎 地,慕容洮那厮竟要带同麾下兵士去投西夏。我等不愿,故于途中偷偷四散了归 乡。」 顿了顿又道:「那次军中演武,得杨队将青睐,小安感恩至今。只可惜我义 父从军时与环庆军将领有旧,不许我追随队将。不想队将仍记得我!」 杨从义叹了口气,先痛心道:「张枢密战后推诿罪责,斩杀部将,以至军中 生变。」再叹口气,展颜道:「小安刀法精湛,又兼聪明过人。我一直以不能收 归帐下为人生憾事,又怎会忘记你!今日偶遇,却是恰好!吴经略收残兵,意欲 扼守和尚原。如今派我带兵收复凤翔,取出府库存粮以资军需。调拨与我的兵马 虽是经略帐前精锐,怎奈数量太少,攻坚城恐不足用。小安你可愿随我同行,助 我一臂之力?」 陆小安喜道:「杨队将有命,陆小安无有不从!可否请将军在村中暂且歇 马,待我禀明义父便随军上路。」 杨从义亦喜道:「好!有小安助我,取凤翔定会事半功倍!不知你义父现在 何处,我也要前往拜见。」 陆小安回头远望道:「适才为躲避金人出了村,此刻应该还未进山。」 杨从义让身后健卒让出一匹战马,又吩咐队伍于后缓行,便要与陆小安放马 去追赶。拦截金兵那十数人见二人要走,皆挡在马前,齐声求与军同去。杨从义 以目光询陆小安,陆小安点头道:「那几个原就在军中,均是战败散归的。这几 个是村中后生,适才随我等阻金狗,亦是铁胆好汉。」 杨从义大喜,让众人随队前行,自与陆小安去追赶乡民。未久,便远远看见 山脚处大批乡民望山狂奔。闻陆小安呼喝,见宋将随至,众皆停步,欣喜若狂。 杨陆二人于人群中寻见周家父女,说明意图。周父将手中木棍一顿,赞道: 「大丈夫当提七尺剑,与乱世中搏杀一份功名!小安,你放心去,不必挂怀家 中!」 兰秀挽着父亲手臂,心中不愿却不敢多言,紧绷着俏脸装作冷漠,可眼眶中 泪水却难以噙住,断线珠子般掉落下来。陆小安见兰秀样子,心中不忍,当着众 人面又不好蜜语抚慰,只好歉然道:「兰秀,我随杨队将去。攻下凤翔便……」 兰秀听他说话,心中又添委屈,忍不住啜泣道:「山中石洞内,你答应过我 什么?」 周父又将木棍重重一顿,叱骂道:「杨队将当面,哪里有你说话的份!此国 乱之时,好男儿自当挺身而出!为父若是年轻十岁,亦要与他们一同去上阵拼 杀,好教金狗知道,我大宋不可轻侮!」 兰秀甩开父亲手臂,气鼓鼓道:「真不知沙场血战为了那般!就为了保住跋 扈无礼的大头巾么?」说罢,扭头跑开。 陆小安心内欲追却害羞不敢动,眼光随着兰秀背影远去却恰好看见胡老爷坐 在一块大石上牛喘。心中厌恶,眉头便皱了起来。周父见状,以为他心忧情事, 遂为他宽心道:「放心随杨队将厮杀去!待你击退金狗、衣锦还乡之时,义父送 你个双喜临门!我有兰秀照料,粗重活等大郎送粮回来,也就有了着落。」 陆小安心中满是兰秀,勉强点头应道:「大哥去了十余日了,不知道什么时 候回来?」 *** *** *** *** 十二蹲下身轻抚面前大石,与石土交接处摸到目不可察的本门暗记,回头喜 道:「安公子,路途没错!翻过此山,再行十几里路便是二里驿。」 安鸿颔首,亦是一阵轻松。低头看了看已被树木怪石挂烂的衣物,面上苦苦 一笑,心内却是泛甘。喊了十二再鼓余勇、翻下山头时,已是繁星乍起,明月初 升。 二人虽不愿耽搁,但山间无停处,已三日夜接连赶路未休,遂边行边沿路找 落脚歇息之处。不久,见路边山侧有一山洞,看去洞口虽不宽阔,却足可挡雨遮 风。到洞口向里望,才发现此洞窄深,数丈长洞壁于底截断、向右急拐,内有火 光忽明忽暗,照的洞底颇红,却见不到内中景象。 十二看了安鸿一眼,便想跃入洞中查探。安鸿觉荒山野洞、火光蹊跷,恐十 二有失,抬手拦在十二胸前,自己往洞内先走。十二冲势已起,险些撞在安鸿臂 上,脸上泛红,怒瞪了安鸿一眼。见他背影宽厚,心念一路照拂,不由唇角微 翘。 安鸿走到中段,耳听火光处一女子道:「来呀,来呀!你看我美么?」其声 娇柔魅惑,饶是安鸿内力雄浑,神思宁静,亦有些心旌摇晃、抵受不住。十二见 其状有异,急上前几步拍了拍安鸿肩头。脚步声惊动洞中人,那女子咤问道: 「谁?」 安鸿被十二拍醒,闻女声不退反进,轻身掠至洞底。入眼帘是一火堆,火堆 两侧分别立着一男一女,皆是赤身裸体、寸缕也无。火后倒着四人,一动不动, 生死不知。 裸身女子见了安鸿,蹙了蹙蛾眉,继而转怒为喜问道:「公子可是也要在奴 家身上分一杯羹?」 安鸿醒神后心中已有了计较,此刻与洞中场景印证无误,遂起了杀意,冷面 道:「你便是杀我箭营兄弟的红纱妖女?」 裸身女子听罢咯咯娇笑,摇曳着腰臀步步趋前道:「哟!奴家这身段,公子 竟不满意么?」话音未落,面犹带笑,却已撮掌成刀,向安鸿头颈砍来。安鸿见 裸身女子出招,口中轻「咦」了一声,不假思索地举臂相迎,后发先至,看上去 倒如同女子目的便是安鸿手臂一般。裸身女子见招式无功,身子一拧换了个方位 再打,安鸿依法炮制挡格。如是再三,裸身女子大怒,轻喝了声,翻身于空中一 脚踢来。安鸿如同师徒喂招一般,负一手在身后,只用一手拨打防御,面上神色 愈发凝重不解。裸身女子累的气喘吁吁,退后两步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安鸿默然不答,站在身后观战的十二忽小意道:「安公子……」 安鸿举手止住十二,侧身让开往洞外去路道:「你走吧!」 裸身女子看看十二,又看看安鸿,捂嘴噗嗤一声娇笑,拾起地上衣物。经过 安鸿身侧之时,驻足深深看了他一眼,才飞身离去。十二对安鸿抱拳感激道: 「多谢!」 安鸿一怔,问道:「为何?」 十二羞赧道:「我等虽互相轻视,却同为孟门一脉。十二只是不愿见她毙 命,并不是与她同流合污,安公子不要误会。」 安鸿听他言语,心中疑惑之状再添一端,口中却放弃纠缠转问道:「此人貌 似依旧呆傻,如何是好?」 十二上前两步,怒道:「如此便好!」扬起手左右开弓给了裸身男子两记耳 光。裸身男子浑身猛地一震,眼内迷惘虽在,神智却似渐渐清醒,缓缓转着头四 处打量。安鸿见状瞠目道:「多谢。」 十二下巴一抬,问道:「为何?」 安鸿结舌无语,自忖道:「这汉子一切都好,就是这性子忒不爽利,小家小 气太过。」十二见他不语,头一扭也不说话。裸身男子此时全醒,扑倒在火后四 人身上挨个摇晃身躯,呼喊姓名。见身体僵硬、气息全无,遂放声大哭。安鸿上 前劝止,待他敛悲穿好衣物后问他来历。裸身男子答道:「回恩公,小人名叫周 青,凤翔府周家村人氏。听闻和尚原之上,军兵缺粮,遂与四名同乡前往送粮。 因大路时有金狗行军,故绕行山间小路,不料……不料……」言语难接,又 是泪如雨下。 安鸿与十二见周青凄惨,遂好言安慰。助他在洞外埋了尸首,就在洞口暂 歇。 天色微明,三人一同上路。行了不远,便看见周青与同乡的推车、粮袋横七 竖八散在一边。周青将所有粮袋装在一车,蛮牛般咬牙推行。又行了不远,到了 周青所说山间小路,只见粮车如水,不绝于路。有送粮的乡民见周青车重,停下 分担,彼此虽不相识,却亲如一家。 安鸿见周青与大队同行,放下心来,遂带了十二先走。二人歇息半宿,气力 尽复,不到半日便已将几十里山路抛于身后,来到和尚原外不远。安鸿见路多窄 隘、怪石壁立,却无军将把守,连斥候哨探竟也见不到半个,不由暗暗心疑。眼 见上原,才有几名宋兵拦住喝问。安鸿将魏庆的腰牌出示,求见吴玠. 宋兵见腰 牌皆态度恭谨。分了一人离岗为安鸿二人带路。 一路崎岖上得原来,入眼便是军营一片。安鸿不明兵事,十二在他耳旁小声 嘀咕道:「看样子也不过三五千人马,怎地扎做这许多小营?」三人于营间穿 过,安鸿左右观瞧,只见各营宋军不过数百,或坐卧或笑闹,状甚懒散,军纪憾 缺,与带路宋兵相比,所差何止天壤。 不多时行至一营,兵士仅数十,个个顶盔贯甲、结束威武。与他营相较,静 谧肃杀远甚。人望其外则自生畏、居其中而自穆然。宋兵带二人至中军帐外,行 礼扬声道:「禀将军,原外有二人自称折翎折指挥义弟,求见将军。因其手持将 军贴身侍卫腰牌,故队正命属下将二人引来帐外等候。」 宋兵话音刚落,营帐里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须臾,帐帘一掀,冲出个络腮 连鬓、膀大腰圆的汉子。口中嚷嚷:「折翎在哪里?可安然无恙么?」 宋兵悄声道:「此乃吴玠将军胞弟,吴璘将军。」安鸿见吴璘口呼折翎、关 怀满面,于是心中对他好感又加,忙抱拳道:「有劳吴将军挂念,兄长安好。兄 长遣我来此寻二位将军,有紧要军情相商。」 吴璘蹬蹬蹬几步近前,挥退宋兵、一把抓住安鸿手臂道:「那还在这里文绉 绉的做什么?快进帐来!」安鸿一笑,也不反抗,任由他拉着自己往帐中去。帐 幕忽分,现出一人。此人鼻直口阔、五绺长髯,面相颇类文士,但腰宽背厚、虎 步龙行、不怒自威,恰一副武将气度。望安鸿笑道:「舍弟粗豪,性子冲动,让 贵客见笑了。帐内请!」 安鸿连称不敢,自通报了姓名来历,又将魏庆腰牌及折翎手书交予吴玠,这 才在帐中下首站定。吴玠细细读罢,将书信递给吴璘,叹道:「不想金人竟如此 狡诈!若阴平失守,我等困于此处,成西蜀姜伯约矣!」顿了顿,将诸葛砦情形 细细询问。安鸿一一作答,只将巧云孟门之事隐去,称砦中山匪被折翎收降,同 心抗金。十二一直随在安鸿身后,闻其称孟门为匪,气愤填膺。静悄悄使两指扭 住安鸿腰间软肉,出力拧掐。 吴璘看罢信函,握拳迈前两步对吴玠道:「大哥,不,兄长。事关重大,要 立即遣军前去援助才是!」说完又重重顿足道:「手中无兵!奈何!奈何!」 安鸿闻言变色,十二也松手呆立。吴玠对安鸿道:「不瞒安公子,正如舍弟 所言,此刻原上无兵可用。我与舍弟所部,本有精兵千人。因军粮不济,故分了 八百人与杨子和,攻凤翔、取积粟。累日谴军卒四下远探,又去了百余。如今营 中只有军兵数十,分队轮流把守原周各通路而已。」 安鸿疑惑道:「我在来时路上,见百姓向此处输粟者众多。又见原上军营之 中,兵士怎也有数千。怎会……怎会捉襟见肘至如此……」 吴璘嘿了一声道:「你又不知兵事!懂些什么!」还想再说,被吴玠叱退。 吴玠先致歉,后沉重道:「原上兵士,皆是我收聚之败兵溃卒。金人抢掠陕 西,使将士家属失散。张枢密行踪辗转不定,使后勤无着、粮食缺乏。原上兵 士,每营各自分属、不听号令、士气低落、军心不稳,无一可用。幸得百姓盼望 王师收复,吴某旧日亦略有薄恩,遂慷慨解囊相助。怎奈杯水车薪,军中仍是入 不敷出。」 安鸿为难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吴玠道:「折指挥处军情,亦是迫在眉睫。虽有高山险砦,兵丁却只是乌合 之众,必得援相助方可无虞。为今之计,或待子和率众归来,使其麾下精兵随公 子回援;或寻得张枢密驻节之处,求其发兵往援。」 安鸿急切道:「敢问吴经略,哪个方法快些?」 吴玠道:「二十日前,我已遣人去寻张枢密驻节所在,子和亦已率兵去了十 数日。安公子先在营中住下,不日之内,定会有消息传回。到时,你我择其先至 者为首选,双管齐下,定可及时赴援。不知安公子意下如何?」 安鸿虽心急,左思右想亦是无奈,无奈颔首道:「只好如此!」 吴玠见安鸿面容,知他心中焦虑,遂吩咐吴璘设宴款待。安鸿婉拒,请吴玠 安排了帐幕自去休息。十二到帐中也不理安鸿,直接蒙头大睡。安鸿将一切抛诸 脑后,闭了帐帘运功打坐,一时物我两忘。待睁眼时,天已黑透,只觉神清气 爽、饥肠辘辘。十二在安鸿打坐时自作主张拒了吴玠邀请,见他运功毕,出帐于 火头处寻了军中饭食,没好气的丢在安鸿面前,蒙头又睡。安鸿惦念折翎,却又 知原上情势不佳,心中烦闷,饭罢便也躺倒假寐,放耳去听周遭动静。山风吹 帐、甲叶摩擦、军中刁斗、营火噼啪,声声皆入耳。不知过了多久,忽闻一急匆 匆脚步声由营外而至,于中军处倏地停步,惶急道:「将军,吾乃陈远猷。大事 不好,有军将串谋、鼓动哗变,欲劫将军以降金,请将军速速发兵平乱!」 安鸿闻言大惊,一跃而起。耳听吴璘叫道:「大哥,帐下兵丁多在原周巡 夜,营中只十余人,这可如何是好?」 吴玠叱道:「慌什么!你二人带营内余卒去各营传令,命大小将校同至我帐 中商讨军务。」 吴璘又叫道:「大哥!还商讨什么军务!依我之见,你还是带上安公子主仆 先行离开。我带领士卒,在此挡……」 吴玠亦再叱道:「胡言乱语!我吴玠乃军中主将,岂可因些许乱卒而轻弃中 军?速去传令,休得耽误!」顿了一顿,转做温言道:「左帐中有两位贵客, 烦请陈先生与他们一同出营后,往山中暂避。待此间事了,我遣吴璘去寻你三 人。」 吴璘顿足离帐,集兵出营。安鸿拍醒十二,示意他跟来,挑帘而出。迎面一 中年文士正急步走来,见安鸿二人出,行走中惶急拱手,还未及出言,营外远处 一条火龙直奔营门而来。兵甲繁杂,脚步不一,内中夹杂着高喊「捉吴玠、杀吴 玠」之声。安鸿转头对十二道:「送陈先生去中军,好生保护吴经略,不得离开 半步!」言罢,提气轻身,离弦之箭般直趋营门。 安鸿至营门处站定,那条不断逼近的火龙尚在数丈之外。运内力仰天一声长 啸,乱军前队闻声讶异,皆缓缓止步。安鸿拔剑指地,以剑气在身前三尺地上划 出一道数寸深沟,朗声道:「越此界者,死!」 乱军约有三百,本是列为一纵队。闻安鸿长啸,见前队不行,皆拥到前面挤 作一团。火光下见安鸿文士打扮,竟敢孤身一人挡住大队去路、持剑划界定规, 登时笑声震天。安鸿剑尖指地,面无表情,置若罔闻。乱军忽分,有一将骑马而 出,大喝道:「百姓送粮,吴玠皆以财货回赠,累日如此、不见囊空,营中不知 屯了多少珠宝!攻破营寨,其财任你等取用。活捉吴玠,至金营又是大功一件。 休得在此与这疯汉聒噪,速速冲进营中!」 乱军闻听,个个眼红,发声喊便向前冲。十数个胆大贪功之人冲在最前,数 息而至剑界边,各举兵刃砍刺。安鸿运功,衣襟无风自动,凝神震腕,倏忽剑 出。 十余乱军略在前者,无论耳鼻足臂,凡过界皆被削落;略在后者,无论刀枪 斧钺,凡过界皆被截做数段。刹那间,刃折兵损,血落成泥。 十余乱军或惊骇或惨呼,却阻不住身后未见此情形同伴向前冲突。机灵的几 个向外急闪,于剑界外扑倒;疼痛难忍的被推搡过界,剑刃相加,登时一命呜 呼。 新冲上乱军亦是十数人,似同属一队,兵器衣甲均无二致。见眼前碍事背影 全部消失,不约而同举枪攒刺,动作整齐划一。安鸿跃起避过,左臂在空中一 卷、袖做游龙,缠住刺来枪尖,右臂前指、剑似飞凤,抹过十余乱军咽喉。众乱 军先觉虎口迸裂、枪杆脱手,尚未及反应,喉头便是一凉,继而鲜血喷涌。安鸿 将衣袖向身后营门中一甩,十余杆枪整整齐齐插在土中,好似一排木栅。双足落 地,站上适才起身前地上脚印,丝毫不差。 未拥上乱军只觉得眨眼之间,地上已是尸身累叠,皆惊愕不敢前。马上将见 状将手一挥,马后八名持刀盾者应召上前、排众而出、擎盾扬刀、冲入界中。安 鸿出剑,与八人混战。这八人倚盾之固、分进合击,在安鸿剑势之下分毫不退、 竟可勉保安然。马上将喝道:「此人力竭,你等还不以多为胜,将他乱刀砍死, 更待何时?厚禄大功,就在眼前!」 乱军闻言,一拥而上。营门虽不甚宽阔,却也有数十人、数十支兵器三面围 着安鸿招呼。安鸿适才以一敌八,优势颇大,已将盾手逼至界线以外。此时三面 受敌,一口剑劈砍崩格、洗截刺搅,应接不暇。虽剑剑夺人性命,却无奈来敌众 多,只得步步后退,看看已离枪栅处不远。马上将远远望见团团围困之中,剑若 游龙、上下翻飞、使鲜血四溅,持剑人却已淹没于人群之中。 未久,剑光忽敛。马上将大喜,以为安鸿寡不敌众、殒命营门。刚要催马向 前、入营去杀吴玠,忽然人群中穿来一连串惨叫。其音未落,凄然又起,如是者 六,围中剑光重现。马上将惊骇不已,转目暗思了一番,终咬牙下定决心。长出 口气稳定心神,缓缓抽出佩刀,双脚一蹬马鞍,飞过营门,直奔中军而去。 战团之中,安鸿衣上,乱军鲜血淋漓流淌,头脸亦被腥红遮蔽。脚下尸身, 已垒为层台,整个人唯有手中宝剑滴血不染。乱军约剩了百名,皆心惊胆寒、口 不能合。当前一人正对安鸿,只觉两股战战。安鸿逼视其目,继而眼光向下,呛 地一声收剑归鞘。那人顺着安鸿目光看向自己脚下,见自己双脚尚在剑划血河外 寸许之地。心中一松,双膝酸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安鸿将眼缓缓扫过余下乱 军,目光所及之处,人皆跪倒、无一站立。 营门寂静,身后营中忽传来金铁交鸣之声。安鸿急回头看,见中军帐幕前不 远处,吴玠、十二正双战马上将。陈远猷拖着一个大布袋,面色焦急地站在一 旁。 马上将瞥见安鸿弃门而回,遂以命搏命,不顾十二在侧,将全部攻势集中到 了吴玠身上。虽立时中了十二几剑,却也一脚将吴玠踢倒在地。一刀劈下,欲将 吴玠杀死,却被一旁的陈远猷往面上扬了一把沙土,急闭目去躲。扭身挥刀再砍 时,安鸿已到。 安鸿使挑字诀击歪马上将手中刀,紧接着又是几招将他逼退数步。马上将见 十二与陈远猷护着吴玠渐渐远离,知杀之无望,便将一腔怒气撒在安鸿身上,刀 刀不离要害。安鸿见他刀法不似战场血战练就,反倒更似江湖中历练得来,暗暗 生疑,想要将他生擒活捉、问明缘故,遂处处留手。马上将久攻无果,只觉气力 不佳、刀法散乱,欲虚晃一招,转身退去,却被安鸿抓了破绽,一剑刺中肩膀。 安鸿滑剑至马上将脖颈,喝问道:「你是何人?竟敢挑动军兵来刺杀吴经 略?」 马上将不理安鸿问话,闭目吟诵道:「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 诅。」 吟罢双目圆睁,眼中精芒暴涨,一掌向安鸿推来。 安鸿撤剑削马上将小臂,意欲使其收招回救。不料对方不格不挡、任由他将 手臂砍下。马上将断臂连掌依旧势大力沉地打在安鸿前胸,趁安鸿肺腑震荡之际 逃之夭夭。 安鸿衔尾急追,却不料对方轻身功夫亦是上佳。自己久战气亏、又被断臂震 出些内伤。急切之间,竟是不能迫近。数息,马上将已出了营门,一跃上马,加 鞭逃走。安鸿又追了一阵,却只能目送一人一马越去越远。 营门处,吴璘带同数十兵士、数十军将自远而来。火光之中,望见血流成 河,百余人死,百余人跪,又有数十人成串僵立、一动不动。大骇之下,拔刀迫 近。 跪着的一众乱军胆气已破,纷纷膝行让路。吴璘踏尸山过血海来到僵立人 前,举火观瞧。只见僵立之人共有六串,皆被大枪穿胸、连在一处。六名最前之 人皆举盾于胸,却仍难逃劫数。恰此时,安鸿追击,无功而返。众乱军见血修罗 至,尽皆匍匐。吴璘所携军将、兵士,亦多有惧色。吴璘探知众人均安好,便要 下令杀光乱军,以儆效尤。尚未动手,十二来传吴玠令道:「吴经略请众军将入 账议事,另令乱军余子清空营门。」 吴璘闻令,恨恨而罢。留了兵士看守乱军清理,带一众军校及安鸿入了中 军。 吴玠高坐帐中,神态自若。先请安鸿坐在己侧,又将眼一一扫过营中诸将。 诸将眼中,有愧色、惧色者众,几乎个个手不离腰间刀柄。吴玠见状,长长一 叹。尚未开言,便听守帐军卒欢呼道:「贼已授首!贼已授首!」 第二章?箭明枪 欢呼声未完,已有一人在帐外大声道:「禀将军,属下史天非求见!」 吴璘欣喜道:「天非回营,定是寻着了张枢密驻跸所在!」 吴玠亦难掩面上喜色,扬声发命,将史天非宣入帐中。安鸿放眼,只见一窄 目细眉男子手挽一人头阔步而入,虽只做普通百姓装扮,却难掩骨子里蕴着的飒 然洒脱。那颗头颅断口处犹在滴血,正是适才策马逃奔那人。 史天非来在吴玠面前郑重一礼,道:「属下三人不辱使命,打探得知张枢密 已于前些日移驻兴州。我恐将军等待心焦,故先来禀报。余下二人此时应已在兴 州探得确实,不日即将归营。」 吴玠颔首微笑,问了几句别情,史天非一一作答,状颇相得。吴玠对史天非 手中人头不闻不问,史天非亦毫不在意,便似此事自然而然一般。 一众军校听闻张枢密驻跸所在已被寻到,心下为之一振。但乱军一事未毕, 史天非提头在手,又皆不敢大意,个个将精神身体绷得死紧。 吴玠又问了几句原下军情,命史天非呈上人头、一旁稍待,手指人头道: 「今夜之事,首恶已除,同谋者不问!」 众军校闻言,略略放松。 吴玠环视,续道:「众军妻子离散、粮草不敷,朝廷指令不清,枢密下落不 明。诸位掌兵不易,我却不能分忧。今夜之乱,罪在吴玠. 吴玠无能,请诸位见 谅。」言罢,团团一揖。 众人闻言纷纷抱拳,心中半是惊诧半是羞愧,结舌不言。 吴玠揖罢,负手转出帅案,行了几步,忽厉声道:「但我心中有一事,如鲠 在喉,不吐不快!我汉家之耻,三千年来可有如靖康者?我大宋之败,二百年来 可有如富平者?你我历此两次奇耻大辱,何以不思整军备战于内,复陕御金于 外?何以涕泣感伤,做小儿女之态?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破而放诸不顾,家 户安能独存!莫非尔等百年之后,去与征西逐北、控西夏复燕云的祖宗父辈言 讲,大宋国祚,便是丢坏在我等手中么?莫非尔等愿见绕膝之儿孙,皆效胡虏打 扮、做禽兽蛮语,为金狗驱做牛马么?休要忘记,你我是西军!是我大宋最为能 战之虎狼!」 说到此处,吴玠呛啷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割破指尖道:「我吴玠今日对天盟 誓!绝不叛朝廷! 绝不背祖宗!扶保大宋天下!复我西军荣光!「 帐内众人,闻吴玠所言,个个热血沸腾,激动难以自已。 吴璘拔刀划指,尚未开言,便听得一人霍然拔刀在手,划指激昂道:「我西 军儿郎,岂是好相与的?永兴军曹武,愿随吴经略死战于此,定要让金狗有来无 回!」 话音未落,又有一人慷慨道:「秦凤军王杨,愿随吴经略死战于此……」 「泾原军刘良嗣……」 「环庆军高猛……」 一时间,帐内众军校报国保家之情如薪似火,誓死抗金之声此起彼伏。 安鸿、十二等人在侧,也听得热血沸腾。 待众人声少退,吴玠将指尖血在唇上一抹,昂扬道:「今日我与诸君歃血! 前事既往不咎,同心御守此原,使金军不得存进。扶保大宋天下!复我西军荣 光!」 众军校皆学吴玠一般以血加唇,齐声狂呼道:「扶保大宋天下!复我西军荣 光!」 帐外军士听帐内喊嚷,亦齐声随之高呼。顿时,巍巍群山呼应,瞑暝群鸟惊 飞。其余军营中军士闻声不知所以,待听清主营内喊声,亦是热血上涌。 众军校呼喝正盛,帐外一卒匆匆而入,绕至吴玠耳畔,低低密语了数句。吴 玠听罢,挥退兵卒,举手止住众人,大笑道:「捷报!杨从义率军千二百人,以 诱敌之计攻占凤翔,得积粟数十万斛。粮队在路,已至半途!原上众军粮草之 厄,眼见可解!」 众军校闻言,又是一阵欢呼。 吴玠下令众将各自归营收束军士,明晨于中军帐前点卯。 待众人皆恭谨行礼,一一散去之后,吴玠将安鸿让至主位,单膝点地礼敬道 :「今夜若不是安公子单剑守营门,舍命相救,吴玠此时已做刀下之鬼。请安公 子安稳,受吴玠一拜!」 吴璘、陈远猷、史天非皆在吴玠身后随拜,安鸿哪里肯受,跳起侧身让了, 口中连称不敢,运股柔和内力将众人搀住。 十二在一旁笑得一朵花也似,便如同受拜的乃是自己一般。吴玠几人被他一 阻,竟无一人能拜下去,都在心里暗赞他功力深厚。 独吴璘瞥见一旁的十二,赞道:「这后生笑起来好生俊俏,可惜太过瘦弱, 征战定会力亏!」 十二嗤鼻道:「我家安公子比起你来亦是瘦弱,你可敢与他较量一番?」 吴璘想到营门地狱般场景,连连摇头摆手道:「若安公子是金狗,我豁出命 也向前拼了。不过安公子乃是我等强援,我才没那么傻送上去挨打!」 众人闻言皆笑,入夜以来的惊险忧心,尽化于无。 安鸿心中惦念诸葛砦,想起今日帐中与吴玠所订之策,笑了笑问道:「吴经 略,如今张枢密所在及凤翔用兵皆传喜讯,该用何略为佳?」 吴玠摇头,面上忽现愁容,叹口气道:「似天非这般传信回来,报知张枢密 驻跸处之人,已有数拨。我每得信,便遣人去那处寻张枢密、报知此地军情,可 次次落空,故这次才令天非用此稳妥之法。待与天非同去二人归来,方可定其确 实。到时,我遣天非与安公子同去,一来为折指挥求援军,二来亦为我和尚原求 些钱粮兵马。」 安鸿讶道:「凤翔不是解粮数十万斛至半途了么?」 吴玠下意识打量一下四周,肃容悄声叹道:「适才亲兵来报的之信,乃是凤 翔粮队千人,与神岔城外大路之上与金人厮杀一场,整队人马于神沙河畔失去踪 迹,生死不知!」 *** *** *** *** 「生死不知,踪迹全无!」李豫没好气的瞥了瞥问话的王锦,看都不看折 翎,便欲扬长而去。 王锦怒道:「这都多少日了!你怎地就是这般执拗?折将军现下乃是诸葛砦 之主,你给我恭敬些个!」 李豫停步道:「我心中,诸葛砦之主永远只是长公主一人!」 折翎举手止住色变的王锦,平静道:「无妨!」转身问李豫道:「李兄弟, 近二十日索砦,皆无所得么?」 李豫见折翎如此,也不好意思无礼太过,垂首答道:「说来奇怪,砦中各 处,竟是连那胡女的一丝踪迹也寻不见。 砦众结营自保十余日,近来多有松懈者,却也安然无事。那胡女许是杀了人 便逃窜出砦子了!「 折翎颔首道:「近日有劳李兄弟辛苦奔波!砦中粮草军需清点的如何了?」 李豫闻言猛地抬头,不满道:「这管家之事,乃是我分内,定为……将军筹 备周全,不至物资缺匮。可是将军亦该约束所部,切勿浪费!那风慎一场火,用 去砦中全部火信、半数油料,大是可恨!」 折翎回头去看一直跟在身后的风慎,却只看到疾步去往架神臂弓处呼喝砦丁 的襕衫背影。 李豫冷哼一声离去,王锦在旁道:「李豫虽是无礼,但所说之事确实要紧。 那场大火壮则壮矣,却是可一不可再。如那夜般为那整齐排场,演练的士卒疲 乏,亦是不值。」 折翎点点头道:「书生不识为战之苦!我已与他谈过,日后亦只许其筹划参 谋,再不用他主事,王兄放心。」 王锦拱手自去,折翎下砦墙入砦中,寻了赵破、又带了高诵晏虎欲出砦观 敌。 到得砦墙后宽阔处,左见陆大安和老坑带着两队各十数人马舞刀牌对战,右 见郝挚教习砦中部分弓手运弓。 一队妇孺老幼担水壶浆来与众人消渴,老坑一口气喝完碗中水,向着提水桶 蹒跚往郝挚处去的一老妪背影大叫添水。见老妪不理,摇头讪笑道:「这张婆子 越发耳聋了,喊住她硬是比活劈十个金狗还要费力!」 陆大安一旁凑趣道:「莫要胡吹大气!劫营那夜论功时,你只劈死九只!怎 知死十只金狗要出多大力气?」 二人及周遭人笑闹,乱作一团。 忽一人望见折翎,急整肃行礼道:「折将军!」 众人闻声,无论砦左砦右,亦无论男女老少,皆恭然礼敬。自那夜劫营后, 追袭金人败军之战,数战皆胜。砦中个个将折翎视作天神,对敌战意亦是昂扬无 匹。 郝挚行礼后,对折翎道:「将军可是要去困金狗处探查?」 待折翎颔首,又道:「恰好围营人时该换岗,我带了人手与将军同去。」 众人出砦,往左拐在林中行了几个时辰,便到了一处山谷。行到谷口外不 远,树后转出陈丹谢宝。不待折翎发问,便禀道:「将军,谷中金狗约剩了不足 百人,多半带伤。遵将军令,日间射脱逃,夜间射营火。金狗已三夜不敢举火, 白日里发狂窜出者与日俱增,眼见便是覆没之运。」 折翎温言勉励几句,下令换岗,一众弓手刀牌纷纷自树后隐匿处现身。 正熙攘时,谷中忽发一声喊,数十无恙及轻伤金兵在前,重伤难行金兵在 后,冲突而出,状若疯虎。围谷砦丁猝不及防,各自慌乱。 折翎登高大呼道:「刀牌在前,弓箭在后,各自原地守御。赵破突前带刀 牌,箭营押后射敌将!」一边说,一边弯弓搭箭,觑准突在最前那金兵一箭射 出。 众人闻折翎语,心中皆安稳许多,各自依令而行。阵尚未成,已有五敌命丧 无翎箭下。众人见之,皆欣喜大呼,奋力杀敌。林中箭矢穿空,刀光霍霍,呼喝 声声,惨叫连连。仅仅顿饭工夫,金兵大多毙命,砦丁亦有二十余人带创,伤及 性命者却是半个也无。 赵破顶在最前,杀了几个金兵后与一名金将缠斗。那金将使一长柄大锤,舞 动起来虎虎生风。赵破手中单刀相对短薄,不敢与之硬碰,只得使足身法在金将 周身绕砍。金将眼见身边金兵纷纷倒地,血灌瞳仁、状似疯癫,大锤再也没什么 章法,只是使蛮力乱舞。赵破趁机给他添了几处浅伤,渐渐占了上风。 盏茶再过,金兵丧尽,只剩了浑身是血的使锤金人。 折翎佩服他勇猛,又见赵破稳居上风,遂令诸军打扫战场,收缴军器,自收 了弓矢与郝挚高诵作壁上观。 那金将见众军殆尽,折翎等人虎视眈眈,心胆俱寒。一个疏忽,被赵破踢中 手肘,大锤脱手而出,砸在自己膝盖之上,登时跪地不起。赵破以刀加其颈,侧 头望向折翎,只待其一声令下,便取了金将性命。 折翎见状方欲示意赵破斩首,身旁郝挚咳嗽一声,踟蹰道:「将军,可否留 这个金狗一条性命?」 折翎心中奇怪,问道:「为何?」 郝挚踟蹰再三,答道:「阴平路险峻,骡马不能行。本就不为惯于平原行军 的金狗所喜,故此行军缓慢。先遣两队先锋,如今虽已被将军尽数斩杀,但后续 大队应尚不知情。将军借此人之口,将信传给后来金狗大队。使其知此处非但路 险难行,更有强军当道……」 听到此处,折翎击掌赞道:「妙极!妙极!金人必有段时候慌惧犹疑!请赵 破兄带同砦丁往远处,于必经之路上设置各种砦中捕兽机关。金人于路步步心 惊,我等箭营再于林中设伏,定会迫其降低行军速度。待金人缓行到砦前,二弟 兴许已带了援军赶回……」 赵破闻言亦笑赞道:「此法甚好!不过,也不能容这金狗完整回去!」说 罢,刷刷两刀将那金人的双耳齐根割下。 金人惨叫一声,捂住己头两侧,指缝中鲜血淋漓,汩汩而下。参战砦丁此时 已收聚完毕,齐围拢过来哄笑。 折翎戟指喝道:「今日饶你不死,回去告知续来金狗,西军神箭营与蜀中诸 葛砦同守此路,来者定是有死无生!」 郝挚上前几步,抓住金人衣领道:「谨记我家将军言语!这便滚吧!」说罢 双臂使力,将金人扔了出去。 金人落地翻滚,满身树叶尘泥,众人皆大笑。金人环视了满地狼藉的尸首, 目露凶光。 郝挚待其看向自己,用手遥指了一个方向道:「直直去走,自可出山。你若 死在山中,可白费了我家将军留你之用!」 金人闻言,深深的看了郝挚一眼,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拖着伤腿捂着头 侧,一瘸一拐的离去。 折翎率众归砦,令赵破遣斥候远探百里,又令王锦使砦丁于路广设机关陷 阱,而后亲自同风慎、李豫一道改良砦中原有弓弩、加固砦防,不觉间几日时光 便匆匆而去。这日晨起,折翎与风慎在议事厅前凭高下望,见三坪二十余层台之 中炊烟处处、鸡犬声相闻不绝,时而妇人呵斥,时而幼儿哭啼,一派恬淡安乐景 象。 风慎慨叹道:「似如此,真乃世外桃源!」 折翎回首望议事厅,亦叹道:「金人破关、涂炭中原,不知有多少如此处桃 源之地骤起烽烟,又不知有多少两情相悦之人破家丧身、不得快活!」 风慎见折翎望议事厅而叹,知他心念巧云、仍难自拔,方欲出言相劝,却见 坪下路间,高诵带了名斥候急匆匆赶来。 二人到了切近,那斥候行礼道:「折将军,喜报!金人大队行进缓慢,几近 于滞。七日前出了木门道,正渡白龙江之时,恰逢江水暴涨,落水溺亡者不计其 数。江上无舟可用,金军断为两截。前部约五千人虽已过江,但粮草后勤一应之 物皆落入水中,正四散打猎以资军食。」 风慎闻言,喜上眉梢。折翎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便命高诵带斥候去歇息用 饭,自与风慎下坪去砦前宣布此讯。 行到下坪,前望砦墙不远,晏虎又带了名斥候急匆匆赶来,行礼道:「折将 军,喜报!白龙江大水,三日不退。 江面之阔,使两岸几不能对望。岸边道路,多被淹没。金军大队,退三十里 扎下营盘。已渡江人众,迁往山顶安营。营中不见炊烟,许是粮草已尽。「 风慎闻言再喜,折翎亦是一如前遭。晏虎望着折翎踟蹰不去,关切道:「将 军,云夫人去后你再也不曾展颜。云夫人若在,定然不喜。」说罢,眼圈微微泛 红。 折翎心中感动,抚晏虎背默而不语。半响,方叹道:「放心,我自有数。」 挥手遣晏虎与斥候去了。 到得砦墙,寻见王锦赵破李豫,折翎将斥候所言复述一遍,吩咐道:「既金 兵进军缓慢,我等便可从容布置,砦中亦无需留守太众。请王兄赵兄率砦众去林 中助设置机关弟兄们,留十余人在砦中,助我与风先生、李兄弟守砦即可。」 风慎在一旁捻须道:「风某有一提议。不若请王堂主率老坑及半数砦众去林 中助设机关陷阱,赵堂主率陆大安及另半数砦众在机关侧后多设营垒。翌日金兵 渡江入林后,折将军便可携近日所教授弓手出砦,依托机关之助,层层防御,胜 过枯守砦墙多矣!」 折翎四人闻言,皆抚掌称善,遂依计而行。王锦赵破出砦约有半日,折翎正 在砦墙上与李豫一道筹划方略,忽望见砦外斜坡处一浑身浴血之人飞奔而至。离 砦墙尚有段距离时,那人噗通一声摔倒在地,大声哭叫道:「折将军,大事不 好!王赵二位堂主被金兵重重围困,派我拼死杀出向将军求援!」 墙上众人尽皆色变,折翎飞身而下,扶起地上那人急切问道:「围在何处? 金兵多少?」 那人面上亦是涂满鲜血,涕泣道:「金兵数千,将二位堂主围在……」声音 渐小,身子亦缓缓委顿下去。 折翎大急,俯身相就,侧耳细听。那人作欲死之态,忽怒目圆睁,翻腕亮出 一把匕首,向着折翎心口猛地刺来。折翎眼见寒光闪闪,躲避已是不及,只好尽 力将身子向下缩去。匕首入肉,刺在左肩侧锁骨之下,直没至柄。 折翎忍痛,运了内力一掌推出。那人一击得手,一个地滚正欲遁去,忽觉脑 后掌风雄浑,笼罩颇广。虽是不敢迎接,却无可选择,只得拼尽全力回身出掌。 掌风相对,那人耳听喀拉一声,继而剧痛传来,腕骨掌骨俱碎;胸腹间如遭 大锤猛击,口喷鲜血,躺在地上难以动弹。折翎一招制敌,正欲喝问其来历。路 两侧密林中同时窜出五个身影,将折翎围在当中,似乎用了某种合击之法,进退 之间颇为默契。 砦墙上众人见折翎被伤,又见折翎陷入围中不得脱,个个大惊失色。风慎李 豫乃是文人,箭营众人箭术超群,近身攻战却是稀松,陆大安老坑出砦去了设机 关处,一时之间,竟是援无其法,救无得人。 折翎在五人围中,初时受五人合击之法所制,束手束脚,渐渐惯了对方套路 后,便一点点占了上风。高窜低伏,东挡西接,将五人小阵压制的有守无攻。正 争斗间,忽觉匕首伤处一阵酸麻传来,将左臂带的乏力。心中暗暗叫了声「不 好」 ,忍痛发力,竟愈见神勇,意在速战速决。 围攻的五人忽感折翎掌风一变,如墙似壁般压迫过来,使人难以躲避抵挡。 片刻,其中一个被掌风扫到左腿,骨断筋折,仆倒于地。折翎起脚踏在他咽 喉之上,登时一命呜呼。小阵阙一,立显散乱。 又战了盏茶功夫,三人死,一人伤,危情已解。那伤者在怀中摸出一把匕 首,脱手掷向折翎面门,转头就跑。折翎躲过,提气要追,却觉脑内一阵眩晕。 知是匕首有毒,遂不敢大意,忙停步运息驱毒。伤者躲过墙上箭营射来几支羽 箭,借折翎疗伤之机远遁,眼见入林,忽一只铁锥自侧刺来,穿胸而死。 魏庆刺死那人,急掠至折翎身侧,运功助他驱毒。箭营人等下墙,欲将最先 行刺那人擒回砦中。离那人数步之遥的时候,只见他挣扎坐起,虚弱吟诵道: 「如有得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语出之间,七窍流血,身死魂灭。 众人惊诧,只得在一地死尸身上搜索,希冀寻出可证来历身份之物,谁知却 是一无所得。 半响,折翎驱毒毕,缓缓睁眼。问知众人搜索无果,回头关切道:「你以真 气助我,自己身上的伤势可大好了?」 魏庆答道:「已无大碍,有劳将军挂怀! 久在房中气闷,今日在山中散心,不料居然有人行刺将军。魏庆保护不周, 还请将军恕罪!「 折翎摇手示意无碍,起身正待回砦,远处又有一浴血之人飞奔而来,于途大 叫:「折将军,大事不好!」 箭营众人有前车之鉴,声音入耳,不约而同地在折翎身前站成一排,弯弓搭 箭直指来人。 来人见状,急停步喊道:「我受赵堂主之命,有紧要军情报与折将军!」 此时,砦左峰顶上有一女声喊道:「休伤了我家二牛,他在赵堂主麾下做斥 候的!」 众箭手闻声,心中大定,弦松箭收。 来人见状,疾步向前,正欲开言,一支箭如电飞来,自右肋处射透、穿肩胛 而出。 飞箭内蕴真气,骨脏皆创。那人喷出口鲜血,向后退了十数步靠在树上。忽 又一箭飞来,穿左肩将来人笃的一声钉在了树上。 众人望去,见羽箭无翎,尚不及愕然回望,耳边已响起折翎之命:「魏庆当 先,郝挚押后,你等速去砦左峰顶台上擒人,生死勿论!适才那说话声音,乃是 娜娜那胡女!万万小心!」 折翎一面说,一面轻身掠至木前那人处喝问道:「尔等是何人?竟敢伙同胡 女,连番行刺!」 那人被箭钉在树上,又被箭中真气伤了肺腑,正自调息不止。待折翎近前问 话,见他左肩伤处血流不止,显是适才强开弓时将伤口撕的更大,遂阴惨惨一 笑,双脚一踏树身,忍痛穿箭过体,一掌直拍折翎前胸。折翎不料来人坚毅如 此,被他一掌结结实实打在胸口,登时飙血倒飞而出。那人拼死一击,箭穿处鲜 血狂涌,肋骨断处疼痛无比,情知无力再战。抬眼见刚刚回至砦门处的箭营众人 正在往回飞奔,顾不上折翎死活,摇摇晃晃轻身逃去。几息后,忽听身后有风雷 之声,扭身回望,两枝箭分作上下,上先下后呼啸而来。那人面色一凛,将余下 内劲贯在左手,由上而下在身前竖着拍落,意图一掌断双箭。不料下面那支无翎 箭倏地加速,后发先至,穿过腹部正中。箭上真气于腹中爆散,将肚肠炸做截 段。 折翎双箭同出,所耗不小,左肩伤处,伤损愈重。眼见着逃走之人中箭,心 头一松,晃了几晃,向后便倒。恰好赶到的箭营众人一拥而上,将折翎护在当 中。 折翎调息片刻,指峰顶道:「不必理我,休得走了那胡女!」 箭营众人听他中气不足,面面相觑,无人肯动,只是七手八脚的从身上撕扯 布条,为折翎裹伤。 折翎见状,无奈叹息。教魏庆在自己身上认了几个穴道,让他为自己点穴止 血。 魏庆依样施法才毕,远处又奔来一人大喊道:「折将军,大事不好!」 箭手闻言尽皆愤怒,起身搭箭时却发现来着乃是赵破。 赵破见众人以箭相指,亦是错愕,待见到折翎被伤,忙抢前询问。待折翎问 起来意才恍然急道:「折将军,斥候来报。金兵不知从何处偷渡了白龙江,兵锋 已至玉垒关前。江边山顶那营,乃是疑兵!」 折翎惊问道:「玉垒关大路至此处,岂不是只得一日夜路程?」 赵破惭愧答道:「我手下斥候,乃赵某亲手调教,轻易不会出错上当。如今 传回情报,错漏百出,定是我师尊孟门大长老在金营中调遣。若真是他老人家 在,此段距离抄近恐只需一日便可到达。自我接斥候消息,到我赶回砦,已过半 日了。」 折翎忍痛起身,吩咐了箭营众人去砦中传令备战,再问赵破道:「王锦兄与 砦中设伏青壮,现在何处?」 赵破扶了折翎,边走边道:「得信后,我在前急赶,他带大队随后。个把时 辰,便该回来。」 两人说话间,看看到了护河边,斜坡远处隐隐传来驳杂脚步声音。二人回 望,只见一队金兵飞快行进,其数约有三百。队前有一身影,电闪般向前飞掠, 瞬息便已来在折赵眼前。来人一掌向下拍出、将二人笼罩,身形却毫不停顿,直 直往尚未关闭的砦门处飘飞。 折翎见势不妙,也不顾来人掌风临身,轻身而起、勾指成爪,鼓余劲不吐反 吸,意图将来人留住。一旁赵破大喝一声,双掌交叠上推,欲正面抗下来者掌 力。 来人身在空中,以为地上二人功力相若,自己一掌足以脱身去控制砦门,以 便金兵入砦。忽然一股沛然吸力自下而来,若不躲避,恐有受伤之虞。只得皱眉 轻「咦」了一声,缓了口气变幻掌法、又硬生生止住去势,一个旋身回落在护河 边不远。 赵破晓得来者身份,自知不敌,故推掌时用尽全力。谁知对面雄浑掌风倏地 消失,自己一身力皆打在空处,身子里空荡荡的难受,喉头一紧,险些呕血。折 翎使内力去抓来人,本就劲力向回,不料对方掌风忽变,裹挟着自己的内劲向自 己打过来。虽是极力闪避,却还是难脱厄运,血气翻涌、伤上加伤。捂着胸口, 借对方掌风余力,向后飘过护河,踉跄坐倒。将眼望来人,只见一白发老者,虎 鼻鹰目,身着黑衣,亦正审视地看着自己。 老者见魏庆已带了几人抢出砦门,知时机已失,遂负手冷冷一笑道:「雀巢 鸠占,果然有些料子!」将头转向赵破斥道:「你这逆徒!欺师灭祖!趁我不在 砦中,竟做下如此好事!」 赵破闻言,噗通跪倒,叩头答道:「孟门于我,乃家国一体。我之艺业本 领,皆是师父传授。徒儿怎敢做欺师灭祖这类大逆不道之事? 只是长公主遗命,令我助折将军守砦抗金。徒儿自幼入孟门,长公主有令, 安敢不从?还请师父体谅!「 老者闻言,又是一阵冷笑,哂道:「行不忠不义之事,偏生寻个大义名头! 好!如今我以孟门长老的身份命你献砦与金人,助其入蜀灭宋,以报我孟门百年 之怨!」 老者话音落时,那队金兵已来在不远。老者举手示意众军停步,直视赵破, 等他回答。 赵破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坚定道:「门规有云,孟门乃孟氏之孟门, 护门使及长老皆应受孟氏驱使,不得违背。如今长老之令,与长公主遗命相悖, 恕属下不敢奉令!」 老者戟指怒喝道:「好胆!我蜀人遭赵家百年屠戮压榨,你都不顾了么?切 莫忘记,你祖上名讳,尚在议事厅中高挂!你是个蜀人!」 赵破垂首叹气道:「师父,徒儿不敢玷污祖上英名,亦当秉承祖上遗志。但 无论是蜀是宋,皆属华夏一统。长公主在砦中读书时曾教徒儿等说,兄弟阋墙, 外御其侮。徒儿深以为然,绝不敢为蜀宋之争而勾结胡虏,断送我华夏江山!王 锦李豫及砦中众人,亦与徒儿所想一般!」 老者大怒,运气抬手喝道:「逆徒!今日我便毙了你!」说罢,左手在身后 一招,金兵会意,呐喊而来。 老者抬起的右手方欲击下,忽觉砦门处有风雷袭来,遂手腕一转,将掌力击 在那股风雷之上。二力相交,轰然作响,无翎箭矢,碎若齑粉。 折翎将所剩内力尽数附着于箭,箭离弦,人倾倒,大喝道:「快回来!放 箭!」 赵破一个箭步窜过护河,与魏庆一道将折翎拽进砦门。箭营众人早在墙上蓄 势以待,此刻得令,便将支支羽箭抛洒下来。 老者被折翎一箭震得身体摇晃,再想追击时砦门已闭。墙高难越,又加箭矢 袭来,只得退避三舍。随来金兵,个个擎盾。十几人将老者护往远处,余下二百 余呐喊着往砦墙冲击。老者在后呼唤不许攻砦,却无人听从,只喝止不住。 墙上除箭营五人外,只有十余砦丁。虽个个持弓,箭雨亦是稀疏,难以阻拦 金兵脚步。这股金兵甚是骁勇,列了一队在稍远处与墙上对射,余者皆向前冲 阵。 至护河时,在前者不顾生死将手中盾在身后斜斜立住,在后者用此斜盾为踏 板,前赴后继地纵跃过河。除少数跌落河中,被湍急河水冲走外,多数成功过 河。墙上十余把弓射死几名做踏板者,又射死些在空中纵跃之人,却难挡金兵人 多。片刻之后,砦墙之下已有金人数十,以匕刺木墙,靠强悍臂力一点点向上攀 爬。 墙上箭营五人岿然不动,在郝挚发令声中集中了箭矢,时而远击对射金兵, 时而低杀砦墙上攀爬之人。十余砦丁见敌过河便已慌乱,手中持弓不稳,惶急间 亦不知该射向何处。墙下过河金兵,渐见密集。 正危急时,砦左峰上忽起一阵鼓声,石块大者如碗口,小者若鸡蛋,如雨般 随鼓声泼洒而下。金兵不防备有此,举盾不及,被砸的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其 中一将领模样之人举盾大呼,其声方出,便被一箭射穿了喉咙。众金兵一阵惊 恐,墙上箭营却起一声欢呼。 呼声中,折翎面色苍白,举弓接连射死三名将领打扮的金人。收弓喘息道: 「陈丹、谢宝,上左峰,专射黑衣老者护卫,其余不问。赵兄、魏庆,率砦丁弃 弓取刀,专砍攀墙上来金兵。郝挚、高诵、晏虎,三才箭阵,射河边以盾为阶之 人。」言罢,张弓又是一箭,将墙上两名金兵穿在一处。 众人见折翎,心中大定,个个精神抖擞、依令而行。金兵处处受敌,渐呈败 象。折翎虽每出箭后,歇息时间便更长些,但箭箭毙敌,亦令金人惊恐、砦人心 安。 左峰之上,备战多日以来,风慎李豫已率众在峰顶四周设列半人高木栅以策 安全、方便守峰者凭高下视,又在木栅内储备擂石、以备攻战。此时派上用场, 遂带着一众做饭担水的妇孺,将累日所蓄的石块向下抛砸的不亦乐乎。眼见金兵 死伤者渐多,人潮开始如水般退却,二人凭栏下望,指金兵狼狈者大笑。 孟门大长老身边一金将被陈丹谢宝射的烦躁,心中怒气正无处排遣,闻听风 李二人笑声,抽冷子一箭射向二人。谢宝眼疾手快,弃弓将二人向后一扯,羽箭 嗖的一声自二人眼前飞过。李豫一跤跌倒,风慎向后急急退了几步,口中呢喃着 「吓煞本官、吓煞本官」倚在了峰顶储擂石的木栏之上。 谢宝见二人无恙,长出一口气,叹道:「好险!」 叹声未落,风慎倚靠之栏喀喇一声响,四面皆断,内中擂石一涌而出。风慎 猝不及防,被滚石带着往峰后摔去。谢宝一个跃身,倒地抓住风慎衣袖,却亦被 滚石带走。峰后方向木栅虽未如峰前临战这侧修的那般结实,却也皆是山中大木 建造而成。谁知此刻整面木栅遇石便断做数截,连同滚石无数,裹挟着风谢二人 掉落峰下。 第三章?将军易马(上) 正退着的金兵听闻峰上阵阵惊呼,觉大小抛石皆停,一个返身又冲杀回来。 二鼓而衰之下,攻势已不如方才那般凌厉。砦墙上一干人等有了折翎带领, 也不再手脚忙乱,成功的将金兵隔绝在护河另一端。那射箭的金将见取砦无望, 只徒增伤亡,遂下令撤军。 折翎命砦墙上众人各安其位、各司其职,以防金人卷土重来,自带了赵破, 忍伤上了左峰。入眼便是碎石满地,一干仆妇散在石间,两股战战,不敢少动。 陈丹持了固定好的大绳一端,正要缘绳而下去救人。李豫坐在崖边,手抚 木栅断茬,面色铁青,听得身后脚步声,回头道:「折将军,赵二哥,你们来 看。」起身一指木栅,续道:「断口平滑,其上尚有木屑,定是有人故意锯断! 储石之栅,亦是一般!」 折翎闻言,心头亦是凝重,忽一个纵跃来到陈丹固定绳索处道:「赵兄,到 上峰那石阶处去,检视峰上每一人,看看是否砦中熟面孔!李兄弟,烦请下峰喊 魏庆来此!」言罢扬声对峰上人众道:「一个一个下峰去,切莫拥挤。」 不多时魏庆赶到,与赵破一道卡住路口。峰上人下山过半,仍是豪无异常。 折翎听峰下呼喝,挽绳将背缚谢宝尸身的陈丹拉将上来,望尸沉默许久,问 道:「风先生呢?」 陈丹拭泪答道:「不……不曾寻得!谢宝被石块压在崖下,风先生却是不见 踪影。我向林中寻找,既不见人,亦无脚印痕迹,很是蹊跷!」 折翎闻言惊诧,沉思半响,道:「你先背谢宝下去,然后唤郝挚来,与你下 崖再寻一遭!」 陈丹领命,追着下峰众人的尾巴去了。赵破向折翎摊手道:「折将军,峰上 之人,无一可疑!」魏庆在旁问道:「将军,那胡女会讲宋语的么?」 折翎道:「我虽从未听她讲过宋语,但对她声音却是熟悉的很。适才帮刺客 掩饰那人,定是娜娜无疑!」 魏庆道:「这真是奇了!将军,我去把风先生尸身背上来吧!」 折翎摇手道:「陈丹说,风先生既不见尸,亦不见人,竟是杳然无踪。」 赵破魏庆闻言皆诧道:「什么?不见?」 *** *** *** *** 「什么?还是不见?」 史天非待吴玠问罢,拱手答道:「斥候回报,金帅撒离喝命叛将张中孚守平 凉府,张中彦守秦州,赵彬守庆州。从熙河抽调金军东返,集结兵力,兵分两 路,直奔和尚原而来。原下几十里外,漫山遍野俱是金军。无论大路小路,皆不 见凤翔粮队踪影。」 吴玠皱眉道:「派去接应的小队,情况如何?」 史天非答道:「与金人半途遭遇,相互接战,败多胜少,均已退回。」 吴玠挥退史天非,回头问陈远猷道:「陈先生,营中粮草还可支用几日?」 陈远猷拱手答道:「回将军,近日来金军封路,送粮百姓虽是不畏生死,却 也日渐稀少。营中存粮不多,差不多还有两日之用。」 吴玠眉头更紧,一旁安鸿史天非不约而同道:「将军!」二人相视一笑,史 天非做了个请的手势,安鸿微笑颔首道:「将军,不如再谴在下去各条路上探查 一番粮队踪迹吧!」 吴玠亦微笑道:「近日多有劳动安公子之处,吴玠在此谢过!」待安鸿拱 手、逊谢毕,转问史天非道:「天非,你有何事?」 史天非挠头笑道:「属下之言,被安公子抢了先。」 吴玠闻言捻须莞尔道:「近几日安公子与你助我整军备战,闲暇时又较量剑 技,颇为相得。不想连方法思绪,亦是相近。好,就烦请安公子再探查一番!天 非,你陪安公子同去。」 安鸿与史天非再次相视而笑,正欲动身,帐外一人抢门而人,欢欣道:「将 军,将军!凤翔粮队!凤翔粮队上原来了!」 众人闻言,皆是欢喜。吴璘霍地起身,抓了吴玠左臂道:「大哥,快走!看 看去!这下军粮无忧了!哈哈……」 吴玠不防备,险被他拽了个趔趄,振袖甩脱,佯怒道:「成何体统!这么大 人却还如同小孩子一般!」虽是斥语,面上却也掩不住喜悦,带了众人,急步出 帐。 行之未远,只见长长一队人马押着粮车自远处来。队中人虽皆风尘满面,却 个个目光炯炯、精神抖擞。队伍过处,各营站岗的兵士不敢大声喧哗,纷纷举兵 刃致敬。队前一人,见主营中军帐开、众人行出,忙抢前行礼道:「属下陆小 安,奉杨从义队将之命,押粮三十万斛至和尚原。幸不辱命,请吴玠吴将军派人 交割。」 吴玠见陆小安面生,知是杨从义于路收聚之人,见他身材英武、眼神灵动, 又见他言语得当、血染战袍,心下起了爱才之意。吩咐了吴璘、陈远猷交接,上 前几步,亲自搀扶,温言道:「小安于路辛苦,快快起身!斥候回报,凤翔至此 处,路上满是金兵,粮队于神沙河畔失踪。我正在担忧,不想小安却安然抵达, 真乃我军之能将,亦是天佑我军、佑我大宋!」 陆小安见吴玠待己宽厚,心中亦是感佩,忙道:「托吴将军福!神沙河一 战,两败俱伤。属下寻思,若再有一次,必然失了押粮大事。恰好属下未从军 时,与义父打猎,探知山僻间有一谷道,可通和尚原之后。故此擅作主张,带队 行此路。惹吴将军挂怀,还请恕罪。」 吴玠闻言,连连夸赞了几句,对陆小安越看越是喜爱。忽然心生一个主意, 遂拍了拍陆小安肩头道:「小安,你来的恰好!我有一事,想托付一个智勇双全 之人去办,怎奈营中难得其人。今日见你有勇有谋,终于解我心头难题。」 陆小安本意,乃是押粮草至原上,完成杨从义之托,便回家与兰秀成亲。吴 玠说出这一番话,登时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推辞。吴玠以为他不知是何事,故 而怔然,遂肃容将折翎及诸葛砦事简略说了一遍,又为他引见安鸿与十二。陆小 安听吴玠说的郑重,又觉得确是兹事体大,踟蹰间将心一横,心中暗暗对兰秀道 了个歉,口里应道:「既如此,陆小安一定助折翎折指挥守住山砦,不让金狗奸 计得逞!」 吴玠喜道:「好!待击退金狗,我请张枢密为你向朝廷请功!运粮队尚有兵 士多少?」 陆小安答道:「神沙河旁折损颇多,到得原上,约在五百之数。」 吴玠道:「我再拨精兵三百与你,歇息一宿,明日便与安公子主仆启程往 援。」 陆小安拱手领命,史天非带他离去准备。安鸿和十二谢过吴玠,亦准备离 去。 此时,营门处急速走来二人,行礼禀道:「将军,属下幸不辱命,探知张枢 密确是驻跸兴州。」说话间,一人自怀中摸出一封书信道:「此乃张枢密手书, 请将军亲阅。」 吴玠大喜,接信匆匆一读,揣进怀中,叹道:「张枢密心中尚挂记着吴某及 散关,此间事大有可为!」接着又问安鸿道:「安公子,如今你我所说二事皆传 喜讯,如何是好?」 安鸿略略思索,道:「我来前,大哥曾遣人探知,阴平路金军约有两万之 众。 如今将军虽谴精兵八百援助,我却仍恐众寡悬殊。将军此处,兵马也只得四 千余,恐不敷使用。不如,让十二为援军带路,我与天非去兴州走一趟。」 吴玠颔首道:「我亦主张如此。有劳安公子幸苦奔波!今日天色已晚,且早 些休息,明日清晨上路不迟。」 一夜无话。次日五鼓,安鸿与十二各自结束出帐,陆小安及所部八百兵士已 整整齐齐列队在中军帐前,听吴玠训示。十二抿唇,嗫喏道:「安公子,路上不 太平,定要小心些个!」 安鸿微笑颔首道:「我知道,你务必要将援军安全带至砦中!大哥与金狗胜 败谁属,怕是系于你此行成败之上!」 十二着恼道:「知道知道!好心关切你,你却只知大事成败。我不是好端端 将你带出山了么?你还信我不过!」见安鸿木然哑言,又幽幽叹口气道:「安公 子,我在砦中等你,早日安全归来!」 安鸿道:「放心!你在砦中,助我大哥多杀金狗!」 十二怒道:「你脑中是否只有打打杀杀?」言罢,怒气冲冲离去。恰好,那 八百人准备已毕,齐刷刷与吴玠行礼作别,跟着十二,整队离去。 安鸿一头雾水,望着再不回顾的十二背影。史天非离开吴玠身侧,到安鸿面 前笑道:「安公子,可依依不舍完了么?咱们也上路吧!」 安鸿愕然道:「什么依依不舍?」 史天非一边拉着他往吴玠那里去,一边道:「我认识一人,精擅易容之术, 因此我……」正说着,营外有军士冲至吴玠面前急报道:「禀将军,金兵前部, 约有一万五千,领军将领完颜没立,拔营向原下开来。」 吴玠冷冷一哼,扬声道:「整军列阵!」一撩披风,按剑便走。安鸿与史天 非对视一眼,急步随行。 和尚原下,大散关前,两军对峙在此处难得的一片山间平地之上。安鸿虽功 夫卓越、杀人无算,更和金人交手数次,却是第一次看两军对垒阵仗,遂隐身士 卒当中留心揣摩。只见宋军阵列,背对原口,摆布齐整,各部各兵,环环相扣。 对面金军却是恰恰相反,人皆骑马,全无阵列可言。吴玠恐金军策马冲阵, 暗暗吩咐众将预备对抗骑军之法。对面金军众骑中,忽突出一将,持槊策马,在 两军所夹空地上奔了两个来回,举手中槊向宋军一指,使宋语流利骂道:「吴玠 鼠辈! 可敢来与你爷爷纳刺战上十合?」 第三章 将军易马(中) 宋军众将闻言皆怒,纷纷出言回骂。金将纳刺哈哈大笑道:「你等宋猪,都 只会些口上功夫!娇滴滴的母猪小娘在榻上向爷爷求饶,不想你等公猪也是一 般!哈哈哈哈!」 宋军闻纳刺出言侮辱,个个怒火冲天。刘良嗣打马来在吴玠马前,双目冒 火,行礼道:「将军,出战吧!我军虽少,但此地最适平戎阵,定可取胜!」 吴玠面容如常,摇头道:「不可。完颜没立谋略过人,怎会傻到谴将来单骑 决斗?此时故意示我以骄纵,定然设伏以待我军。我军若溃,和尚原及大散关门 户大开,蜀中危矣!」止住刘良嗣,叹道:「此刻若折指挥在,便可一箭射死这 金将!」 刘良嗣随叹口气,又道:「将军所言有理,可我等也不能任由那金狗挑衅, 夺我军士气。末将去会他一会,将他头颅来,晚上做好大夜壶!」 吴玠颔首,招手唤道:「高猛,与良嗣同去!」 高猛策马而出,行礼领命。刘良嗣急道:「将军!」 吴玠抬手止住他话语,郑重道:「此乃战场,非是江湖仇杀!那金将壮健, 使得又是长槊,定是善战之辈,切莫轻敌!」 刘良嗣听吴玠这般说,嘿了一声,拱了拱手,拨马直奔纳刺而去,高猛随后 紧紧追赶。纳刺见二人来,也不答话,策马提速,一槊直奔刘良嗣面门。宋地不 产马,军中少良驹。刘良嗣不想纳刺马速快至如此,格挡不及,竟被纳刺一槊当 胸刺穿。后面高猛看见,目眦欲裂,大喝一声,抖手中枪直取纳刺。纳刺见他枪 到,驱马避开,将手中槊连同槊上刘良嗣做一大锤使,劈头砸向高猛。高猛急驱 马向前,却迟了一步。刘良嗣砸在高猛战马后腿之上,骨折筋断,眼见活不成 了。 高猛坐下马悲嘶一声,倒地不起,将高猛一条腿压在身下。纳刺起手一槊刺 入高猛脖颈,猛然一喝,竟抬槊将高猛人头挑离身体,举在空中哈哈大笑。 宋军见交手只一合,己方两员战将便殒命当场,个个面上变色。纳刺举手中 槊挑着高猛头颅,在场间一边驱马狂奔,一边骂道:「如此猪狗,怎是我纳刺对 手!吴玠!你这鼠辈,只会躲在娘们裤裆里苦忍!可敢上前与我大战?莫非,你 连自己手下的猪狗还不如么?」 宋军将士尽皆色变,有的喝骂不止,有的面现惧色,独吴玠面无愠色,默然 不语。安鸿在军中将情形看的真切,来在吴玠马前道:「将军,那金将勇猛,马 匹亦是神骏。但我适才观那马奔跑,起停转圜之际,动作似有迟缓。若趁机攻那 金将,可杀之!」 史天非闻言,亦行至吴玠马前道:「将军,安公子所说有理!属下请战!」 安鸿阻拦道:「我去最好!」 吴玠看了看仍在耀武扬威的纳刺,摇手道:「欲杀此将,武艺马术缺一不 可。你二人武功超群,但马术却是稀松。若是步战去,那马重愈千斤,如风似 电,你二人必败无疑。」 三人商议,一旁曹武听了个分明,策马来到近前行礼道:「将军,末将愿诛 杀此金狗!」 吴玠凝视曹武,问道:「你武艺与刘高二将相比如何?」 曹武思索片刻道:「不如。」 吴玠闻言摇头道:「他二人双战尚且不胜,你不可轻出。恐丢性命,亦恐再 打击军心士气。」 曹武拱手坚毅道:「安公子所说,我皆听在耳中。敢情将军将坐下良驹借与 末将,末将借马速赚其转身,定可将他斩于马下!」 安鸿颔首道:「若将军坐骑是良驹,此计便可行得!」 吴玠坐下马,名为踏燕,乃是军中数一数二的名驹。除曲端的坐骑铁象之 外,恐再无比它更神骏者。吴玠听安鸿赞同,道声「好」,一跃下马,将缰绳递 在曹武手中,郑重嘱道:「千万小心!」 曹武与吴玠换了马,凝重道:「定不负将军所望!」抖缰欲出,安鸿唇间翕 动,传音道:「若事有不谐,可赚他近我军阵,我设法助你。」曹武见众人皆如 未闻,心中暗暗称奇,向吴玠安鸿深施一礼,策马出阵。 纳刺见宋军阵中有人跃马而出,不屑的哼了一声,拍马迎上,看看切近,一 槊刺去。曹武一夹马腹,踏燕若飞电一般向侧前蹿出,使纳刺兵器落空。曹武觑 得空当,使大锤横扫,一击不中,迅捷远遁。纳刺见曹武不敢正面接战,口中咒 骂不止,催马在后急追。曹武见纳刺中计,刻意将马速放缓,待两马即将并身驱 驰之际,猛地一勒马头,手中锤照着扑散劈头便打。纳刺坐骑,果如安鸿所言, 急停之际,收步迟缓,将纳刺整个后心让了出来。眼见曹武大锤便要击在纳刺后 心,纳刺忽又喝马向前,于须臾之间避开曹武攻击。 宋金两阵见状,同起一阵大哗。曹武一击不成,续攻纳刺脊背。纳刺挥槊挡 格之间,策马回身。曹武见纳刺调整已毕,知时机已失,打马回身便走。纳刺忿 怒,催马狂追。奔驰未远,曹武故技重施,纳刺早有准备,未予可乘之机。如是 几次,纳刺险些将曹武刺下马来,见曹武策马朝宋军列阵处狂奔,以为他心寒逃 命,遂狂态复萌,狠踢马追赶,欲在曹武归阵之前将他斩于马下。 安鸿在阵中,见曹武战况,早就暗暗扣了一块小石在手。待曹武依前计将纳 刺向宋阵引来,运力于腕,静静等待。曹武跃马,直奔吴玠安鸿所在处而来,眼 见瞬息便到,忽向左一提缰绳,踏燕随力画了个弧线,向左方急转,将紧追在后 的纳刺连人带马暴露在宋军阵前。 吴玠亲卫见敌将冲至自家主将不远,恐有所失,发声喊在吴玠马前列了道刀 兵之墙。恰此时,安鸿翻腕,手中石作飞蝗而出,精准无比地击中纳刺坐下马右 眼。那马吃痛,唏律律一声,人力而起。飞石破空之声被吴玠亲卫兵甲声掩盖, 纳刺毫无知觉,待闻马悲嘶,已是措手不及。也亏了他骑术高强,尽全身之力才 勉强仍骑在马上。身侧曹武策马早至,一锤抡圆,正砸在纳刺后脑,登时脑浆迸 流,鲜血四溅。 曹武斩将,在马上频频举锤,带起宋军阵中一波波欢呼,亦使得金阵一时鸦 雀无声。曹武来在吴玠身前,滚鞍下马,单膝点地,扬声道:「末将曹武,得 ……」顿了一顿,续道:「得将军令取金将纳刺性命,现已功成,特来缴令还 马。」 吴玠微笑,亦扬声道:「曹武阵前斩将,使金人丧胆,加官一级。本将亦将 踏燕送与你,助你日后杀敌!」宋军闻言,皆擎兵大呼「威武」。吴玠待一呼声 毕,又扬声道:「刘高二将,忠勇为国,殒于王事,各加官两级,抚恤倍之。愿 诸军以为楷模,奋勇杀敌!」宋军闻言,又皆擎兵,连呼三声「威武」。曹武亦 伏地感激道:「谢将军!」 宋军沸腾,金军阵中却是一片死寂。片刻,金人前军如波开浪裂,向两边散 去,露出中军一排骑士。为首一人雄壮英武、脸色铁青,正是完颜没立。完颜没 立使手中马鞭一指吴玠,怒喝道:「吴玠小儿,竟敢使诡计杀我猛将!待我擒了 你,定教你不得好死!」说罢,使胡语呼喝传令。金军前部闻令而动,黑压压一 片,同时驱马前冲。 两军阵列相隔不远,全力催马,转瞬即可至。吴玠见金军前军冲阵,喝到: 「传令,前军散开通路,后军点火!」 安鸿不明所以,回头去看时,只见前军已队列分散,露出身后百余架小个弩 机来。弩机调校的并未直对敌军,而是略为向上。所用之矢,皆挂了个双拳大小 的球状物,上有引信,已被军士引燃。此时,金军马军已半过场间,吴玠见状, 对令旗官喝道:「放!」 令旗高举,机括铮铮,弩箭如雨,铺天盖地洒向金军。矢上所挂之物,似乎 颇重,带得箭矢抛了个弧线急速下落,到金军身上时,其速已缓。金军见敌人箭 矢难以伤人,个个策马讪笑。正得意狂吼,欲冲杀破敌之际,忽然声声巨响自身 边脚下而起。其声如雷,其光若电,皮革燃烧,铁碎乱飞,马惊人骇,多有伤 丧。 金人前冲之势立缓,乱作一团。 吴玠再发令,弩机重新上弦,发不挂火器重物箭矢。又有大批士卒,两人一 组,持神臂弓,发三停箭。少数突出火海的金兵骤逢箭雨,人仰马翻,连人带马 被射死者不计其数。金阵中号角连声,招唤前军狼狈退却。吴玠趁金军进退慌乱 之际,命一军扼守原口,余众退兵。宋军虽正斗志昂扬,但闻金鸣皆循令依序退 去。 安鸿随在吴玠身边,心中犹念适才战场,见吴玠空闲,遂好奇问道:「将 军,适才弩箭之上所挂何物?威力如此巨大!」 吴玠笑道:「那是陈先生与匠作人等新研制的火器,名为轰天雷。那日血战 营门之时,陈先生拖了一大布袋此物,欲去助公子。我恐此物未经实战,不知威 力如何,恐误伤公子,故而不允。今日一试,果然不凡!」 安鸿叹道:「果然名副其实!适才金人慌乱,何不趁机取之,反要退军 呢?」 吴玠再笑道:「兵器虽利,却终究难耐金人众多。其军数倍于我,若是在平 地缠斗,我军必败无疑。方才金人前军虽乱,但左右翼已有马军做包抄之状,若 不趁胜退兵,迟恐生变。」安鸿闻言拜服,心内暗暗揣摩吴玠所说话语,意欲回 砦助折翎时,亦有所用。 两人谈笑间到了原上,吴玠下令全军戒备。安鸿与史天非助吴玠整饬军马 毕,午时已过。安鸿心急求援,知会史天非、禀了吴玠准备上路。吴玠携众将亲 送二人至营门,拉了史天非低声嘱咐。曹武悄悄走到安鸿身旁,悄声恭敬道: 「今日全仗安公子相助,曹武感激不尽!阵前我欲为公子请功,公子因何不允? 白白埋没了功绩!」 第三章 将军易马(下) 安鸿抚曹武肩道:「那日帐中,曹将军首言倡义,我已心生感慕。今日军前 助将军斩将,只是聊表心意。我观原上兵士,久败成惧,与金人战时,总是心 怯。今日将军建功,必成军中之胆,激励将士杀敌,实不宜分功与他人。」 曹武肃然一礼道:「安公子高风亮节,曹某钦佩!今后定当奋勇杀敌,以报 安公子相助之德。」 几人正说间,营门外兵士来报原下战况说,金军不进不退,驻扎在平地一 端,每隔半个时辰,便派骑队至原口耀武扬威一番,或攻打或威吓,全无定数。 吴玠闻言,思索片刻,惊道:「不好,金人缠住我军、吸引注意,定是欲施偷 袭!」 回头问吴璘道:「晨起你送陆小安赴援,走的可是那条山间谷道?」待吴璘 点头确认,急下令道:「吴璘,速带五百人沿谷道兼程往援!若是无事,便在谷 道狭塞处设卡防守,遣人回报!」 吴璘领命而去,安鸿压下心中惶急对吴玠行礼道:「吴将军,阴平山砦援军 之事,还请将军多多费心!我与天非这便上路赴兴州,求张枢密派军抗敌。」 吴玠本以为安鸿心切阴平援军,定会不顾一切前去寻陆小安,此时闻听安鸿 所言,心悦诚服道:「安公子胸怀大局,吴玠佩服!兴州求援事偏劳公子,此间 事便包在吴玠身上!必使援军按期抵达,教金人有来无回!」 *** *** *** *** 「放箭!教金狗有来无回!」 陆小安自山上大石后站起,大喝发令。夹路两座矮峰,各站起百余弓箭手, 向路中疾驰而来的金人马军放箭。金兵未曾想到如此隐秘之路居然亦有埋伏,一 时措手不及,首尾难顾。急策马往山侧躲避时,又被石后突刺出的长枪取了性 命。 正面路上,宋军步卒急奔而至,与马停不行、乱作一团的金兵战在一处。陆 小安见山下金兵已被切割围困,只能各自为战,遂挥刀向前,带着峰上埋伏的宋 军杀下峰去助战。 于谷道中袭来的金兵约有百余,虽皆是马军,此时却毫无用武之地,被宋军 围住,杀伤大半。盏茶工夫,便只剩下为首金将与身边十数金兵,余皆丧命。那 金将见陆小安带着一队人,如虎入羊群般剿灭了除己之外的最后一队金兵,不由 得怒起心头。自背上卸下长弓,搭箭望陆小安脊背便射。陆小安一刀将面前最后 一名金兵劈死,不虞有它,毫无防备,眼见便要中箭。此时,一支箭从侧方如电 而至,神乎其技地正中金将箭尖,将箭支击歪,发出清脆金鸣之声。 陆小安愕然回望,循箭支来路看去,只见山峰之上,立着一青白脸汉子,正 持弓放箭,射杀金兵。金将被那汉子坏了好事,大怒还射,谁知却反被那青白脸 汉子一箭射中咽喉,登时毙命。宋军见那汉子箭出必中、威风凛凛,皆被激起心 中豪气,呐喊着奋勇杀敌。不多时,便将余下那队金人尽数杀光。 十二一直随在陆小安身边杀敌,见敌皆就戮,遂扬声向那青白脸汉子问道: 「敢问这位大哥是何人?好俊的箭术!」陆小安自凤翔至和尚原一路,带队择路 杀敌,颇受爱戴。此刻见青白脸汉子凭一手好箭法亦得众望,心中微动。听十二 问话,忽醒起汉子救了自己一命,心下暗暗警示自己不该,亦扬声道:「敢问壮 士姓名。救命之恩,日后定当报答!」 那汉子哈哈一笑道:「你我皆是杀金狗、保家园的西军同袍,莫说什么救命 之类的外道话!在下姓佟名仲,乃是府州折氏折翎将军家将亲随。正欲寻路去和 尚原,巧遇众弟兄在此与金狗厮杀,安能坐视……」 十二听到此处,惊喜打断道:「佟仲?可是与折翎将军情同手足的那个佟仲 么?安公子在路上给我讲他与折将军过往故事时,经常提起你的!」 佟仲闻听十二如此说,亦是惊喜非常。几个纵跃下得山来,双手抓住十二肩 膀,急切问道:「可是安鸿安公子么?他现在何处?我……我箭营兄弟如何了? 可都平安么?」 十二面上微红,挣脱了佟仲双手,答道:「正是安鸿安公子!金人攻诸葛 砦,我受命与他一同出砦往和尚原求援。如今陆队正率八百军兵与我先回砦援 助,安公子此时应是往兴州那个姓张的枢密处求援了。箭营的人我不熟稔,临行 的时候,听说有个胡女杀了箭营两个人逃遁,余下之人应是皆在。」 佟仲心中伤感,面上一滞,转瞬又欣喜喃喃道:「虽是噩耗,却好过全数没 在花溪峡外……」继而醒神,抱拳向陆小安道:「有劳陆队正不辞辛劳,援助我 家将军!」 陆小安忙谦让道:「不敢,此从军分内之事,佟兄实在言重了!」 几人正说话,一旁的宋军皆围拢过来与佟仲招呼。有些一直在近处,听真了 几人对话的,便对其他人讲了佟仲身份来历。陆小安所带粮队五百人,除那十余 同乡之外,皆是吴玠帐下精兵,后调配的三百,亦大多经过富平之战。对折翎、 神箭营既是熟悉,又有仰慕,故而对佟仲亲热非常。佟仲亦不端架子,一一对答 回礼。一旁陆小安见扰攘多时,恐有变数,遂阻了众人,发令清扫战场。命众军 多取粮食,补充箭支,又令人回和尚原将此间事禀报吴玠,以防金人借此路偷 袭。 众人依令散去,被挤在外圈的十二终于又得凑近佟仲,问道:「佟大哥,我 听安公子说,他在花溪峡外遍寻你而不得,怎地你却到了此处?」 佟仲一叹,答道:「我引开追兵后,被一贼赶上劈了一刀,落入水中。等我 在水边醒来,已不知过了多久,身在何处。于林中挣扎了些时日养伤,出林打探 才知自己竟是顺流来在了神岔城外不远。我欲向西去,可路上满是金狗行进队 伍,只得同向而行以免硬碰。后在叛军口中得知吴玠吴经略扼守和尚原,故寻路 来见。路上与金狗厮杀了一场,迷失方向。正在乱撞,恰好碰上你等。」 十二一边听,一边嗟叹,待佟仲说完,喜滋滋提议道:「佟大哥不如随我等 回诸葛砦吧!安公子说折将军很是惦念你呢!」 佟仲喜道:「那是自然,我亦十分惦念将军与云夫人!只是大路上金人颇 众,走小路绕行恐要月余方可至花溪峡,自花溪峡行路,又不知要多久方可回 砦,直教人心焦!」 十二容色一黯,支吾了几句,强颜笑道:「我识得一条小路!与安公子来 时,仅用了十余日。现下虽是大队行军,稍为缓慢,但二十日亦可到了。」 佟仲大喜,恨不得插翅而归。正要详询,陆小安整队已毕,来到二人前对十 二道:「十二兄弟,适才幸亏你提议带人探路,不然我步卒与金狗马军遭遇,虽 不至败,但若想全歼,难如登天。如今赶路,还想再请兄弟前头哨探!」 十二欣然应允,雀跃而去。陆小安将佟仲及队中弓手安排在队后,自在头前 带队,匆匆而行。行了半日,安然无事。又行了十数里,看看天色将晚,陆小安 正要下令全军安营。忽十二与几名兵士自前方一阵旋风般返回,口中叫道:「陆 队正,前有金军三百余,皆是马军。我在近处窥见内有几名熟……几名宋人,称 那金将为折合。」 陆小安下令全军备战,仍依前战般各自埋伏,又请十二再探。顿饭工夫,十 二回,称金军已扎下营寨,看似准备歇息。陆小安心下于攻守两法间踟蹰不能 决,佟仲回砦心切,思虑一番后,在旁道:「陆队正,金狗远行疲惫,前军被我 杀尽,定不知此山僻之处有我等行军,防备必然松懈。夜间宿营时,马军与步卒 无异。我等人多势众,以有心攻无备,定可取胜。不如,趁夜劫营吧!」 宋军日间才有一胜,正是斗志昂扬之时。陆小安尚未言语,共商此事的其余 军校已齐声附和、纷纷请战。陆小安难违众议,遂心意有诀道:「好!就去劫 营!兵分三路,烦请十二兄弟领一路人马在外多设火把为疑兵,再请佟兄领一路 人马居高放箭掩护,我亲率一路人马劫营破敌!」 众人轰然应诺,各自散去准备,行前多与首提倡议的佟仲颔首致意。陆小安 又分别嘱了佟仲与十二几句,三人亦分头行事。 山风吹林噪,残月上中天。陆小安带了大队五百人,口中衔枚,手扶刀甲, 悄无声息地潜至金军营外。金营中生着十数堆营火,却是无人守把。营寨简陋, 既无围栏,亦无帐幕,个个席地枕石而睡。正中的那堆营火处,有几人尚未睡 去,正以木棍为笔,在地上比画。 陆小安见距离已是不远,遂举右手握拳示意众人预备。此时,正中营火前 一着宋装人忽起身唤部下,大声吩咐道:「你携折合将军令牌,去前营中告知 拖满,让他明日离和尚原十五里下寨,切莫惊动宋军。待我后军到达,一同攻 打。」 被唤那人应诺,翻身上马,直奔陆小安队伍处疾驰而来。陆小安将手摇了 摇,欲将此人放远,再行突袭。宋军众人刀已离鞘、枪尖高举,见陆小安下令少 待,为防月光照晃,皆将刀枪压在身下、锋刃藏于衣底。队尾众人得令稍晚,动 作亦随之迟缓了些。月光映在刀上,正入马上人之眼。马上人猛地勒马,大声吼 道:「不好,营外有人!」 第四章?尸骨如山(上) 陆小安见事不好,跳起将手中枪掷出,拔腰刀大喝道:「杀!」 众军闻令皆起,各执刀枪往营中冲杀,与刚刚惊醒,尚不知所以的金兵战做 一团。夹道两山之上,亮起火光点点,化作流星漫天,落入金人营中,引起焚烧 处处。被火箭射中的人马,一时不得就死,带着团火,或倒地呻吟,或四处乱 窜,营中登时大乱。 马上人躲过陆小安掷来那枪,毫不犹豫地打马向前,意欲突围而去。驱驰不 远,忽路左山上飞来一箭,正中后心,登时丧命。射箭的佟仲见马上人已死,便 转了射箭方向,往营中收取金人性命。十二在路间远处,带人依计点亮早已备下 的千余只火把,将近处照的亮如白昼,远远看去,便如有一支大军埋伏一般。 马上人栽倒之处,已在火光照亮范围之内。十二见那人倒毙,心中一阵难 过,知金营中还有孟门数人,胸中沉重如有大石。抬眼看山上箭落如雨,眼珠一 转生出计谋,吩咐了手下人将道路封死,自己沿着山脊快步上山。 山上众军皆奉佟仲为主,听他呼喝发令。将手中箭织成一张大网,往金营最 远端做阻断抛射,以便陆小安等人冲杀,亦防有人逃窜。佟仲见箭网已成,便运 目在火光中巡望。不多时,觑见几个宋人护拥着一名金将,在最前冲杀。几人到 处,宋军抵敌不住,死伤颇重,遂张弓搭箭,瞄向那几人。正看得亲切,只待松 弦之时,十二到了身后,轻声道:「佟大哥,箭下留人!」 佟仲闻言错愕,垂弓问道:「怎么?」 十二故作郑重道:「那几个是诸葛砦中之人!箭营人出阴平路打探军情之 时,折将军和我家王砦主曾经遣了几拨人出去。我地位低微,不知他们所行为 何,但必定是抗金大事。今日见他们在金人身边,恐是折将军计策,故此来告知 佟大哥莫伤其命,以免误了大事。」 佟仲不疑有他,遂收了弓箭,对十二道:「既如此,你与我带山上埋伏人马 下山助战,也好趁机将他们放走。」待十二点头,起身将手一招,喝令道:「休 再放箭,与我冲下山去,尽屠金狗!」 金兵虽失马利,人数又少于宋军,但个个彪悍凶猛。陆小安带人在营中左冲 右杀,颇为吃力,幸得山上箭雨相助,进退间斩金人无算。忽然间箭停雨歇,只 觉压力陡然增大。正奋力搏杀,耳闻两山上响起喊杀声,所伏之兵,如下山猛虎 般扑入金营。金兵本就被路远处火把照的惊疑,此刻见伏兵四起、三面受敌,再 也难抑心中惧意,渐呈败象。 佟仲与十二在山上看的分明,直奔着金将折合及孟门人处杀去。佟仲武艺虽 较箭营众人稍为高强,但近身搏杀较箭技相比仍是稀松,故远远停步,瞅准了折 合身边金兵,放箭射杀。孟门几人见身边金兵纷纷倒地,独自己无恙,抬眼看到 十二已冲到不远,正对着自己这边挤眉弄眼,心中恍然。赶忙拖着仍在奋力死战 的折合急退向后,又使胡语急劝了折合几句。折合见败势已成、回天无力,只得 不甘地下令撤兵。金兵早就在苦苦支撑,此刻闻令如逢大赦,纷纷回身逃窜。营 中马匹多数早已逃散,十不余一。抢得剩余马匹的金兵逃之夭夭,余下之人或回 身死战、或步行逃窜、或钻山入林、或伤重自刎,虽是所为殊途,却是黄泉同 归。 宋军见金兵逃遁,一日双胜,个个欣喜,斗志昂扬。将余下金人剿杀殆尽, 不待陆小安吩咐,便去打扫战场。陆小安与佟仲、十二会在一处,亦是喜动颜 面。 陆小安见营后地上尸身满布、箭羽如苇,不由赞道:「箭营神箭,果然名不 虚传! 佟兄调配,亦是一流!队中百多弓手在我手中十数战,从无这等厉害!」顿 了顿,又踟蹰道:「只是佟兄似乎下山冲杀的早了些……」 十二听陆小安先夸后疑,正要以同样理由再行蒙骗,一旁佟仲已歉然道: 「我只是箭营中一小卒,用箭杀敌尚可,观敌料势、指挥攻战并不擅长。使金狗 残余得以逃遁,是我之过!」 陆小安本是略有疑虑,见佟仲坦然,心中暗暗自责,客套几句,便再不言 语。 十二见无事,也放下心来,主动带人去远处下守夜暗桩。 全军就着金营残火歇了一宿,次日天明重又上路。行了两日,平安无事,再 未遇到金兵。第三日行未过午,大队自谷道中转出,踏上一条小路。坐在树梢上 等待的十二见佟仲、陆小安带队而至,一跃而下,喜道:「陆队正、佟大哥,此 处便是我和安公子来时见百姓运粮那条小路,再往西面山林中行几十里便是通山 砦的路口。」 正说话间,林中慌慌张张跑出一名宋军,来在三人跟前,惶急道:「队正, 我等按照十二兄弟所言标记往前查探,行至林中最远,只是绝壁,并无通路。绝 壁甚高,下有怪石嶙峋,无处下脚!」 三人闻言,同惊讶道:「什么!」十二抓住那名宋军肩膀,急道:「你可寻 对了路?可看清楚了?」 那名宋军答道:「山中多林木,大石不多,标记刻画清楚,怎会有错?那绝 壁怪石,十几个兄弟都亲眼见了的!」 十二急切叫嚷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那山虽陡峭,却是可从山脊处… …」 那宋军还要还嘴,佟仲见十二失魂落魄,似已垂泪欲滴,忙摆了摆手示意, 压住心中焚急安慰道:「切莫争吵,赶紧过去,一看便知!」 陆小安眉头紧锁,亦安慰道:「佟兄所言有理!先去看看,再做定夺。」说 罢,挥手下令全军启程。众军入林不远,从后奔来一名宋军,大叫道:「陆队 正,小路之上,有金军攻来!观其队伍烟尘,人数应有数千!」 众军闻言皆惊,陆小安正欲下令就地设防,一旁十二一拉他衣袖,指身后道 :「我与安公子来时,在离此不远处曾见一山洞。那山两面是悬崖,山后连着巍 峨群峰,只一面可以上下,易守难攻……」 佟仲打断十二,急道:「前面带路,速去此山,据险而守!」 十二转身拉起佟仲就走,三人身边闻言军士轰然应诺,随着二人急急而行。 陆小安心头不快,望佟仲背影眉心微蹙,挥手喝令全军速行,亦随在二人身 后去了。军至山下,依次登山。后军方上得山来,林中已烟尘大起,兵甲铿锵、 脚步交杂,由远及近。陆小安安排了上山那面的守御,来到崖顶,与佟仲十二并 肩下望。只见山下林中,金军如洪流般将林木空隙塞满,前驱已至山下,队尾尚 在数里之外那条小路上。林间枝叶掩映,看不出军兵究竟多少,但粗略估算,定 不下三千之数。 十二看着源源不绝来在山前的金军,面色苍白,陆佟二人亦是面色凝重。佟 仲转头问十二道:「山后所连群山,与你所说道路可否相通?」 十二挠头道:「我也不知!那条路我只按照我门中暗记所标走过几次,并未 曾自探新路。」顿了顿,坚决道:「在这里等我,我定会探出路来!」言罢,也 不待佟仲回复,几个纵跃消失在林木之后。 佟仲转回,望陆小安不语。陆小安松开紧紧皱着的眉心,遥指山下道:「兵 马如此之多,其中定有蹊跷!」 *** *** *** *** 「兵马竟如此之多!」 王锦望着砦外正在伐木的金军及连绵不绝的营帐,瞠目结舌。一旁的李豫面 对此景,亦是心中震撼,附和道:「一夜之间,居然砍尽砦前十里之木!此等威 势,恐难抵挡!」 王锦闻言不愉,刚要出言反驳,忽望见折翎带了高诵晏虎自左峰而下,不禁 喜上眉梢。待折翎来到近前,行礼道:「折将军,你可回来了!我等都在担心你 呢!」 折翎回礼,问道:「出砦骚扰阻敌之人,可都回来了?」 王锦答道:「陆大安和老坑带着一众刀牌,依将军之令于昨日午时返回;郝 挚陈丹带着弓手,今晨自左峰下垂绳而归;赵破将四名斥候远送出山,归来亦有 一个时辰了。」 折翎点头道:「兵士折损几何?」 王锦将头摇了摇,叹气道:「折了七人,伤了十余。虽说杀伤金兵以百计, 但砦中乏人,却是消耗不起。」 折翎轻拍其肩以示安慰,转头问李豫道:「李兄弟,准备的怎么样了?」 李豫一指墙下砦中用防水油布蒙着的几堆物事道:「将军不在这几日,我已 命砦中工匠依照您所画图样改造修复完毕,所需消耗之物,亦赶制了些。妇孺中 健壮者,亦正在老坑手下操练。虽不可临战,但搬运担抬应是无碍。待到……」 李豫禀报之时,金营之中忽有异动。王锦止住李豫说话,指点那处与二人一 同观瞧。只见一拨人马穿行而出,直奔砦墙而来。为首者有三,一金两宋,看看 离砦墙不远,其中一宋人开口扬声问道:「敢问墙上那持弓英雄可是神箭营折指 挥当面?」 折翎闻声,望墙下将来的三人打量一番,应道:「正是折翎!你等是何…… 李彦琪?」 第四章?尸骨如山(中) 另一宋人抱拳笑道:「富平战前,李某与折指挥在张枢密帐前相谈甚欢,不 想折指挥仍记得我。」 折翎发怒,冷哼一声道:「我心内之李彦琪乃是勇敢果决、嫉金狗如仇的西 军营指挥,曾是泾原军中第一条枪棒好汉!却不是现下叛做金人走狗,来在我所 守砦前,仍不知羞耻、腆着面目与我叙旧情的叛贼!」 李彦琪长长一叹,敛容道:「富平之败,非战之罪。若是当初张浚纳曲端将 军忠言,按兵据险,以偏师扰其耕获,金人必自困毙,可一举而灭。那厮强要立 时决战,却又在排兵之时不听曲将军劝谏,可怜我西军数万英魂,皆是丧在他刚 愎自用之下。战后,张浚不思己过,却构陷曲将军,砌词斩杀众将,只顾推诿罪 责。李某此生,临阵血战逾百场,从来努力杀敌,自问无愧于心!怎容得此等无 耻大头巾随意揉捏?他既说我通敌叛国,我便叛给他看!迟早有一日,我要斩下 那厮头颅垫脚!」 折翎听罢,心头火起,怒斥道:「你乃大宋军将,怎可因私怨废国事?你这 一叛,定为金人驱做犬马。你可想过麾下儿郎从此难见家乡父老?你又可想过会 有多少大宋百姓丧命于自家军兵之手?」见李彦琪面上略有惭色,顿了顿又道: 「张枢密乃是文士,行事却有不妥。此乃我大宋积弊,非你我可奈何之事。我折 家亦多有被文士折辱者,三将军可存公便被那张叔夜抢了平匪大功……」 李彦琪听到此处,忽打断折翎道:「折指挥可知府州降金之事?」 折翎容色一黯,默然不语。李彦琪观容色,试探道:「折指挥如今已是家国 两难!既然大宋待我武人如仆奴,指挥家人又皆为金用,何不弃宋归金、使家国 一同,怎也强过此时困守孤砦……」 折翎倏地张弓,箭指墙下厉声道:「李彦琪,我方才说话,你竟一句也未入 耳么?看在往日同袍情分,今日我不射你,休得再来聒噪。若是有胆再来,莫怪 我对背祖宗灭良知之辈不留情面!」 李彦琪知折翎厉害,心中亦觉惭愧,默默羞退。一旁那金将见折翎举弓,戟 指出胡语向墙上叫嚷,最先发问那名宋人待金将住口,扬声对折翎等人道:「这 位金将名为乌鲁,乃是此次伐蜀北路军统帅。大军到处,所向披靡,小小山砦, 安敢相抗?尔等于此强逆天命,无异螳臂当车,定为我军碾做齑粉。此时若是归 降,乌鲁将军尚可留尔等狗命,如若不……」 那宋人唾沫横飞,正抑扬顿挫说的过瘾,忽觉眼前一花、颌下一紧,一个 「降」字噎在喉头,化作嗬嗬呻吟,再难出口。又几息,颓然倒地。随行金军见 羽箭无翎、电闪杀人,恐乌鲁有失,飞速抢前筑成盾阵。折翎在墙上昂然道: 「李彦琪,告诉乌鲁金狗,这一箭便是答复!」说着,再搭支箭上弦道:「这一 箭,乃是回礼!」言尽弦松,无翎箭出,将盾阵穿出个大洞。乌鲁在阵后抽刀磕 穿盾之箭,仍被震退几步。眼望自己面前伤兵碎盾,怒哼了一声,对李彦琪道: 「你,攻!」说罢,转身离去。李彦琪深深看了眼折翎,亦随后远去。 顿饭工夫,金营中宋人叛军整军已毕,刀盾在前,弓箭在后,约有两千余 人,远观颇为齐整。砦墙上,众人早已严阵以待。那油布蒙着的物事亦搬到了砦 墙之上,左右各二,摆列分布。折翎极目远眺,见乌鲁亲自带了数千金兵列在叛 军之后督战,却怎也望不见李彦琪踪影。正纳闷时,魏庆来在身边悄声禀道: 「依将军之命,这几日将那天在峰顶之人编为一队,日夜监视不敢放松。那些仆 妇只是担抬煮饭,仍未发现可疑者。」 折翎颔首道:「你不必前来与战,只顾着监视便是,万不可放松警惕,娜娜 必在其中!即使查她不出,能令她不在砦中作恶,亦是大功一件。」魏庆斜眼看 了看金营,不情愿地拱手而退。金营中敲起战鼓,军兵齐动。叛军擎盾,一步步 向砦墙逼来。砦前斜坡本就陡峭,几日来又被砦丁将坡上石板拆了个干净,泼水 为泥之下更是难行。叛军行至离砦墙箭半之地,行速变缓,行伍也渐凌乱。到了 一箭之地,队伍间偶有跌倒者,更带乱一片兵士。几名军校在后喝骂,亦难以制 止。 砦墙上,数十弓手早已张弓搭箭,只待折翎一声令下,便放箭杀敌。折翎将 右手缓缓举起,扬声道:「砦前汉家儿郎听了!我乃吴玠吴经略麾下、神箭营指 挥折翎,奉命率神箭营在此守砦,抵住金狗入蜀之路。你等皆是大宋西军,亦曾 在陕西见过金狗残暴、祸我大宋百姓。何以助纣为虐、留千古骂名、为子孙之 耻?若有非依本心、不得已而降金者,便将兵刃背在身后,我使人接引入砦,重 归宋营、共御金狗。若此番言罢仍是执迷不悟,休怪折翎再不念同袍情分!」 砦前叛军,听了折翎及神箭营之名,个个心惊、裹足不前。待折翎说完,本 在喝骂发令的军校亦大多默默,再无适才那般凶恶模样。乌鲁在阵后见折翎喊 话、叛军犹疑,遂大声以胡语发令。数千金军闻令一声呼喝,亮兵刃齐向前迈 进,手中刀枪抵住叛军最后排背脊,方始停步。在后叛军恐惧,纷纷往前拥挤, 在前者不知所以,却难以立足,被后面人一点点推近砦墙。 墙上箭手见叛军纷乱,自己却久久不得命令,个个狐疑。高诵在折翎身侧, 贴近问道:「将军,如何是好?」折翎见叛军皆无战心,推挤间已有多人被踩踏 在脚下,闻惨声大作,心头不忍,咬咬牙果决道:「令郝挚陈丹携一半箭手,上 左峰往叛军队尾处作阻断抛射。令陆大安老坑带全数刀牌,准备出砦接应。」 高诵应诺,欲跑去传令。王锦在旁一把将其拉住,急劝道:「将军不可!砦 外兵众几近万人,前有叛军犹疑不定,后有金人虎视眈眈。此时开砦门正如启牛 羊牲圈于豺狼之前,乃取死之道!」 此时砦外叛军已至护河,十数人跌进湍急水中,转瞬不见。斜坡上哭喊声连 成一片,如同遭人驱逐之猪狗,哪还有一丁点军伍样子。近护河处,一名军校背 刀高声嚷道:「折指挥,我队愿归宋,祈求启门救护!」其声一出,哭求声四 起,折翎心中愈发不忍,运真气扬声喝道:「陆大安老坑听令!携刀牌至砦门, 准备开门纳降!」墙内陆大安老坑轰然应诺,墙外人群中一军校忽挥刀砍翻身边 两人,大叫道:「万万不可!军中有潜伏金狗!」话刚出口,已被人利刃加喉, 倒地毙命。 匿于叛军中的金兵见计谋遮瞒不住,就近在人群中杀将起来。叛军本就已大 乱,此时雪上加霜,落入护河之人不计其数。那护河本是山间溪水,河道虽经砦 中人多年开凿养护,又加时逢融雪之末雨季之初、水量颇大,但毕竟宽仅丈余。 下流转弯处尸身交叠,塞流不动,挡住后来之人。其中幸运者,攀尸身上得 岸,挣扎活命;其不幸者,或头碰顽石,或肺腑呛水,皆死于非命。河中水渐堵 渐高,竟有溢出改流之虞。 乌鲁在后先见叛军踩踏落水,哈哈大笑,后见赚门之计被叫破,面色一冷, 下令在后金兵屠戮叛军。叛军只顾着拥挤上前,不防背后金人突施狠手。后队多 为箭手,本就不擅近身厮杀,霎时被砍倒一片。余下众军见腹背受敌、活路已 失,发了狠性翻身与金兵交战。不料手中所持兵刃皆是残品,与金兵刀枪相交, 尽皆折断。 墙上折翎闻听军校之言,如同被兜头一盆冷水浇熄了心内同情,理智重归。 正欲下令自保不动,却又见乌鲁发令剿杀,胸膛中起了怒火熊熊。令箭营众 人与全部箭手上左峰射金兵前队,将王锦赵破及新近教练成的弩手留在砦墙之 上,自抢下砦墙选了二十名彪悍刀牌,开砦门搭木梯杀过护河。王锦拦不住折 翎,转头见砦前坡上已乱作一团,只得在墙上督促众弩手就位备战,使赵破率余 下刀牌谨守砦门。 折翎命陆大安居左、老坑居右,各带几人守住河上木梯,自己飞身跃进战 团,近刺远射,将藏匿于叛军中的金兵一一杀死,呼喝叛军过河进砦。叛军前队 多半死于护河中,余众又遭金兵砍杀,退入砦中之人不到二百,个个带伤。后队 有地势之利,又得峰上数十箭手相助,拾了死去金兵所遗兵刃,已深深杀进金兵 阵内,此时再想于重围中退兵,难如登天。折翎见余军难顾,恐大门敞开、砦子 有失,无奈下令刀牌退回砦中。远望围阵渐小,探手却知背上箭壶已空,只得长 叹口气回身归砦。纵跃才起,便闻听围中叛军一阵大哗,停步回望,见金营中乌 鲁身旁竖起根高杆,杆头倒挂着一人,头发散乱、满身血污,正是李彦琪。 围中叛军见李彦琪如此,呀眦欲裂,个个奋勇,欲夺回军中主将。无奈人数 既少,亦是强弩之末,只将金兵围阵冲的略动了动,便全军覆没。乌鲁哈哈大 笑,用胡语叽里咕噜地对着杆上李彦琪说了一阵,又望着折翎说了一阵,状及欢 愉。 杆下一宋装通译两股战战,颤声道:「乌鲁将军说,李彦琪违抗军令,不助 大军赚门取砦,折翎不识时务,妄图抵抗大军。你二人皆是该死!今日先将李彦 琪点了天灯,待我攻下此处,再将折翎碎尸万段。」 第四章?尸骨如山(下) 折翎听罢通译传言,示意赵破关闭砦门,肃容整了整衣襟发髻,提气轻身, 飘纵而前。落脚处虽左右不定,但脚下必有一具中箭亡尸。足沾地、手拈翎、身 轻起、矢入壶,如是五次,已来在金阵之前。砦中众人望折翎背影,见他于一片 血海中蝴蝶般游移,说不出的潇洒飘逸。阵中前排金兵正对折翎,只觉得此人每 落地一次,威势便翻增一倍,自己身周亦冷上一分;待到了切近,更是如同一座 大山迎面,下意识地避让开来。 乌鲁见前排金兵闪躲,不怒反喜,走到杆下,对着折翎喊了几句,接着大手 一挥,众军依令退在左右,将高杆处空了出来。通译将身子缩在乌鲁身后,只露 个头出来嘶哑喊道:「乌鲁将军说,折翎若是跪地求饶,献砦归降,便饶了李彦 琪性命,不然……」话未说完,见折翎弓开满月、箭已上弦,嗷地叫了一声,瘫 倒在地。 乌鲁在杆下,正示意亲兵取一支火把过来,忽感身周一凉,历次血战中曾多 次咫尺擦肩的亡身之惧袭上心头。虽身处万军之内,却像是孤身立在荒野之中, 无遮无藏,独对折翎神箭。千余携了弓箭的金兵,见折翎张弓,亦皆搭箭回指。 墙上墙下,对峙双方一片寂静,大气都不敢多出半口。折翎扬声悠然道: 「你若放人,我或可饶你一命!」乌鲁连手脚都不敢稍动,却毫无妥协之意,只 怒视折翎而不作答。亲兵队中忽突飞速掠出一衣黑发白之人,飞脚踢在高杆底 部,碗口粗木杆应声而断,向着折翎这边倾倒。折翎精神、真气早贯在手中箭上 锁定乌鲁,此时受那亲兵动作带出的气机牵引,虽已失却先机,但若不发箭定受 反噬,只得松弦离手。对面千余金兵几乎同时放箭,箭支在空中织成一片大网, 将折翎罩在当中。 众金兵以为折翎逢箭必然向后往砦中退却,故羽箭多半加了力道,抛射往折 翎身后。不料折翎出箭后竟倏地前扑,蹬地向前急掠,整个身子平行于地,离土 不过盈寸。金兵余下直射箭支皆在他背上飞过,全数落空。再换气起身时,已在 轰然倒下的杆头处不远。折翎眼见木杆就要砸在地上,救护恐是不及,刚要拼着 伤及气脉,强运力向前再掠,杆上缚着的李彦琪身上绳索忽做寸断,在袖中取出 一柄短刃,脱手掷向折翎面门。 折翎大惊,心念电转。恐无论躲避缠斗皆躲不过金兵第二波箭雨来袭,遂借 着起身之势,向后一个铁板桥,弯腰折倒。手脚撑地,倏忽倒飞,其速竟快过李 彦琪所掷短刃。再正身一个起落,短刃落地,箭雨再临,人险险站在箭程之外。 使弓拨开几支已绵软无力的箭羽,运气于弓,一向天一向前,双箭同发。 金营中,那黑衣人亦是早有防备,出脚断杆之后便向乌鲁身前回掠。看看飞 羽已到,挡箭不及,遂大喝了声,隔空推出一掌。掌风虽是雄浑无匹,却只能将 折翎全神一箭打偏。乌鲁不知厉害,不躲不闪,抽刀来打。刀仅半出,羽箭已深 入肩胛,凝于箭镞的真气四散爆裂,将右肩击的粉碎。黑衣人见乌鲁被伤,却无 性命之虞,也不停顿,跃起直奔高杆倒处。李彦琪短刃落地之际,已随在金兵第 二波箭雨之后,来在折翎身前空中不远。飞掠在空,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际, 恰逢折翎箭至。措不及防之下收气急坠,却仍被箭破了发髻。下落之时,刚好撞 见奔李彦琪那枝箭,遂使足侧点箭身,借力横掠,安然落地。 李彦琪被折翎骇得狼狈卧倒,见箭支被黑衣人足尖点偏,心中大安。爬起身 指折翎笑道:「大长老亲来设局杀你,你壶中又眼见箭尽,丧命之期,就……」 李彦琪说到此处,一箭飞来直插入左胸。不敢置信地低头去看,只见箭已尽 没,只余白羽。耳听折翎冷笑道:「就在眼前!为一己之私,做金人走狗,使千 军送命。一箭射杀,便宜了你!」 李彦琪呕血,不屑笑道:「吾受教宗指引,常受快乐光明中,所行之事岂是 你可知悉……」声渐微弱,倒地丧命。折翎闻言一怔,孟门大长老已趁机飞掠而 至。折翎知二人功夫在伯仲之间,此刻身处险地,不愿与他纠缠,故将最后一支 箭搭在弦上,倒飞而去。大长老亦无十足把握正面抗折翎全力一箭,故停步不 追。 金营中乌鲁忍伤发令,军中号角声起,方才退开那数千金兵重整旗鼓、卷土 再来。 折翎过护河抓了墙上垂绳,几步窜上墙去。回首见这一波金军攻势与上波叛 军相比,无比凌厉,号角几声起伏之间,已攻到坡半。左峰上箭手未回,虽居高 临下洒下箭雨泼天,却也难阻金兵逼近砦墙。王锦赵破见金兵势大,齐望着折 翎,喊了声:「将军。」折翎挽弓发最后一支箭射死当先金将,颔首道:「用 吧!」 王赵二人同声应诺,分往两边,指挥砦众将油布揭开,露出内中狰狞之物。 墙上砦众多日操演已熟,各司其职,有条不紊,数息之间便已准备完毕。前 几日金人虽砍伐密林,但从不敢动近砦之处,故此番金兵来攻,人数虽多,却仍 需挤在窄窄坡上,队形甚是密集。兵士各自擎盾过顶,便如一面大伞,使箭羽无 功。 金兵渐渐接近砦墙,见墙上毫无动静,心中皆大喜,呼喝着寻护河中尸砌如 桥处过河。前军已渡河至墙下,后军尚挤在坡上不能向前。只闻听砦墙上忽起一 声暴喝道:「放!」接着便是木槌砸铁、机括弩弦之声,其响甚巨,震耳欲聋, 使天地间众声皆黯。十二支长约六尺、木干铁翎之超大箭矢自墙上横空而下,越 千步之距撞入金军后队中,各穿起数名兵士,带起漫天血雨。箭矢带着所穿金兵 继续前飞,化身为重锤,又砸倒军兵一片。金军入中原以来,尚未见过如此兵 器,个个震惊,纷纷退却。金军前队最后,尚离护河有段距离,回首见后军溃 败,骇的目瞪口呆。墙上又暴喝声「放」,尺五短小弩箭十余支,作一条平直横 线,迎面而来。破甲穿盾、挡者立毙、无一可免,只可惜两次发射间距颇大,未 能相连杀伤。金兵见甲盾无效、死伤枕藉,尽皆胆丧,退速比来时更快,溃至离 砦千步时,又被第二波巨矢收了些性命,个个屁滚尿流、逃命而去。 护河前后百余金兵此时已被墙上滚木擂石砸的哭爹喊娘,进无门,退无路。 盏茶功夫,便被峰上箭、墙上石杀了个干净。砦前尸身如山,拥塞河道,溪 水殷红如血,改道往坡下流去。王锦见敌已退尽,走回折翎身边咋舌道:「神臂 弓,三弓床弩炮,果然名不虚传!」抬眼见折翎面无喜色,眉宇间却有一丝凝 重,心疑问道:「折将军,怎么了?」 折翎不答,转头问不远处赵破道:「赵兄,消耗如何?」 赵破叹气道:「一枪三剑箭只够四台床弩再发一次,神臂弩箭约剩了百余。 依适才峰上箭雨判断,箭矢消耗恐已近半。」 折翎沿着地上残肢鲜血望向远处金营,口中喃喃道:「不过首战耳!但愿金 兵破胆,乌鲁无谋,给我砦中匠作多些时日!」 王锦心头一凛,随着折翎向远望去。只见北方天空中阴云密布、滚滚而来。 *** *** *** *** 史天非看了看天上阴云,对安鸿道:「安公子,天色不好,恐是大雨将至。 先寻个地方避雨,待雨过再上路不迟。」 安鸿笑道:「说了多少次,直呼我姓名便是。史兄,你我脚程皆快,再向前 赶一段吧!路边荒村处处,待雨至再寻避处不迟。」 史天非爽朗一笑,会意道:「安兄时时心念战事,天非惭愧。剑法你我不分 伯仲,如今便赶在雨前,再比比轻功如何?」话音刚落,便长啸一声,轻身飘 去。 安鸿哈哈一笑,随后紧跟。 二人你追我撵,匆匆赶路。不到一个时辰,几滴豆大雨点随着几声轻雷滑落 地面,又盏茶工夫,化作大雨滂沱。史天非眼尖,看见前方林中,掩映着一段石 墙,忙招呼了安鸿向那边掠去。 到了切近,发现那石墙后乃是一座土地庙。庙外不远,有一座村庄。村中各 处门窗皆破,墙上焦黑未褪,显是才遭兵灾不久。这土地庙亦不怎么破败,屋瓦 未少,只是神像供桌皆倒在地上,一副凌乱样子。 看看天色将晚,二人将供桌劈成寸段,就庙内生起火来。史天非自包袱中取 出偷携美酒,与安鸿围火而坐,谈谈江湖中事,说说武林秘辛,不觉已至夜深。 史天非打了个哈欠,起身又伸了个懒腰,说道:「歇息了吧,明日也好早些 ……」话未说完,忽然咕咚栽倒。虽是努力睁目、活动四肢,却觉得手脚眼皮沉 重如山。喃喃说了声「小心「,便人事不知。安鸿见状不敢大意,缓缓起身,亦 觉得头晕目眩。赶忙运功自查,发现丹田之中真气竟无法聚集,极像是中了散功 之毒。 试着不提真气,却仍感四肢乏力,行动不得。默默听了听周遭,除雨声沙沙 外再无动静。无奈之下试着提聚经脉中残存真气驱毒,一入丹田却皆作泥牛入 海。心头正惊疑不定,耳边听得一女子娇声媚笑道:「安公子,我找你找得好 苦!」 第五章?分道扬镳(上) 安鸿微微一怔,继而摇头苦笑道:「师妹,你可知自你失踪后,我找了你多 久么?如今近在咫尺,怎还让一个后辈替你传话?」 安鸿话一出口,场间空气登时凝滞。半响,另一柔美女声幽幽叹道:「果然 还是骗不过师兄!」 安鸿闻言,亦叹道:「玲儿,你已然骗的我好苦!我怎也没有想到,杀箭营 兄弟的红纱妖女竟然是你!大哥当年亦曾助我经年寻你,你怎能如此狠心,对他 的人痛下杀手?」 玲儿身着红纱,自屋梁上缓缓飘落,轻趋莲步来在安鸿面前,面上浮起桃花 也似的迷人笑容,蹲下身问道:「师兄是什么时候猜到的呢?」 安鸿嗅着玲儿身上阵阵奇异香气,只觉得体内欲火升腾。勉力守住灵台一丝 清明,虚弱道:「二里驿山上洞中,那裸身女子与我交手,使的全是本门功夫。 但她功力浅薄,一招一式尽皆类我,绝不可能是师父他老人家亲手调教。师 父只收了你我两个徒儿,你的功夫又是我代师传艺,如此还不清楚么?」 玲儿掩口,咯咯娇笑,将手一招,唤道:「小七,来见过你大师伯。」 梁上又有一女随话音飘落,对着安鸿盈盈一拜,口称师伯。拜毕,便一面宽 衣,一面袅袅婷婷奔史天非那边而去。安鸿定睛看去,正是二里驿山洞中遇上那 裸身女子。此刻见他动作,知其所为,急对玲儿道:「他是吴玠侍卫,与我去兴 州求援抗金的,万不可伤他性命!」 玲儿一楞,紧接着便如同听到世间最好笑的言语一般,掩腹笑了良久,起身 拂袖道:「正是因此,才要将他化作小七练功炉皿。师兄休要顾着别个了,今 日,你亦是我的炉皿!」 安鸿体内药力上涌、气力全无,迷糊中只觉玲儿妖娆无比,眼见就要把持不 住。玲儿见安鸿直勾勾看着自己,一副蠢蠢欲动模样,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弯下身子,勾起安鸿下颌,目露不舍,认真道:「师兄爱护,玲儿一直记在 心中。 今日便请师兄最后疼玲儿一回,待我孟门复国成功,我定终身不嫁,为师兄 守寡!」 红纱褪,玉体陈,窗外雨,若轻吟。庙中双姝活色,眼见满室生香,忽有一 苍老庄严之声道:「快去快去,免得长了针眼!」玲儿闻声浑身一震,在安鸿身 上跃起,只见正在史天非身上快活的小七脖颈处闪过一道剑光,栽倒在地。一青 衣少年随剑亮出身形,正静静的看着自己。 玲儿见小七横死,心中虽愤怒,却是双股战战,不敢言语。那苍老庄严声音 怒道:「王三!莫非你又害疯了么?为何杀我徒孙!」 王三一愣,莫名其妙道:「师父,不是你让我快去么?」 墙壁暗影处闪出一位道人,青衣皂鞋、鹤发童颜、道骨仙风。也不见他动 作,眨眼便已至王三身边,食指猛戳其额道:「还敢埋怨?我是让你快去割了地 上人下面那条物事,谁让你杀我徒孙了?信不信我把你绑了,丢去林家丫头房 里!」 王三满面委屈、垂首不言,毕恭毕敬的低着头默默承受道人的食指戳击。道 人戳了十数下,又怒道:「你个目无尊长的东西,为何要长这么硬的额头?」说 完,将食指含在嘴中,斜眼瞪着王三,满面不愉。 王三不知如何是好,打躬作揖欲求谅解,却反惹道人更加恼怒,又在他腿上 踢了几脚。玲儿趁道人教训王三,起身披上红纱,来在道人身前,小意行礼道: 「玲儿拜见师父!您老人家近来可好?」 道人出口大气将两边胡须吹的翘起,斜睨玲儿道:「好端端的却不穿衣服, 天气可是很热么?你这丫头心机太重!怪不得当年撒娇耍赖,非要随我上青城。 「顿了顿又道:「如今功力大增,今非昔比,可是因这盗来的青城双修之术 么?」 玲儿闻言骇然,扑地跪倒、频频磕头,身上红纱随动作飘飞,屋内异香大 起。 王三深吸了几口气,开口问道:「师父,这香气……」话未说完,眼神已然 迷乱。 道人立在那处,亦是目光游离。玲儿抬头,见目的已达,冷笑数声,回安鸿 身边取了他的剑,一步步向道人逼来,口中道:「师父收录徒儿入门,玲儿铭感 五内。 但无论是谁阻我孟门大业,我必杀之!今日念师父昔日恩德,我便不取你做 炉皿,只一剑结果了你。待你死后,我收了师兄和这小师弟王三,自可天下无 敌,孟门亦必可在我手中实现百年宏愿。师父为我孟门大业而死,也算死得其 所。」言罢,提剑直指道人咽喉。刚要刺下,身后安鸿忽道:「师父,别玩了, 师妹是认真的。」 玲儿一惊,回身望去,只见安鸿盘膝坐在地上,正直视自己,目光炯炯、如 有实质,明显精神内力已有所恢复。再回头看道人,已是一副羞恼模样,指安 鸿骂道:「亏我还传音告知你休得声张,早知你这般无趣,就该顽耍过了再救 你!我怎地收了你这样无聊的徒儿!三个之中,只玲儿不那么毕恭毕敬,煞是有 趣。」说到此深深一叹,又道:「可惜却是个疯的!师父你杀,代师传艺的师兄 你也杀。这孟门究竟是个什么物事,使你比这害疯的王三还要疯癫?」说着话拍 了拍王三肩膀,将他自混沌中救醒。 玲儿退后几步,同道人安鸿站成三角,提聚全身功力对峙,郑重道:「二百 年前,孟氏先祖保有蜀中,立国称帝。凡三十余年,养士爱民,息兵偃武,重现 蜀中天府之貌。中原柴家赵家先后相继、穷兵黩武,累次犯我疆界,皆被我蜀人 击退。后匡胤赵贼遣全斌王贼兴兵再犯,先祖不忍蜀中屡遭兵火、生灵涂炭,故 弃守而降。赵贼假意封先祖为秦国公,以安蜀人之心。待将孟氏宗族全数掠至汴 梁后,却鸩杀先祖,逼死先祖之母,收先祖挚爱花蕊夫人入后宫。又令王贼横征 暴敛、屠戮蜀人。赵贼做如此禽兽之行,竟侥天之大幸,得坐金銮。上天无眼, 蜀人有志。忠贞蜀臣将先祖幼子偷出汴梁,避开关卡追捕,还归蜀中。节义蜀民 于青城起义,奉先祖幼子为主,试图复国。只可惜王帅李帅勇猛有余、智谋不 足,最终兵败身死。忠臣义军被宋贼追捕,只得藏匿于蜀中深山之内,自称孟 门,以图恢复。 至今,已有百余年。孟氏后人代代相传,人丁单薄,如今更是只余我姐妹三 人。本以为宋贼势大,孟氏复国无望,不料北地金人进犯,劫赵家子孙,掠中原 大邑,真真是报应不爽!我孟门如今联金攻宋,眼见大事将成,却被折翎和那个 背祖贱人坏了大事。」举剑指安鸿,续道:「你亦不分青白,助纣为虐,虽是我 师兄,但私恩旧情怎比家仇国怨?我虽是感恩于你,却不能不取你性命!」 安鸿听玲儿字字泣血、句句激昂,忍不住起身温言道:「玲儿……」 玲儿不看安鸿,冷冷打断道:「别叫我玲儿!我姓孟,名为舞蝶,乃是孟门 二公主!今日你等既听了我门中秘辛,便只能死在此处了!」 安鸿抬手欲再喊她名字,却又想起在自己身边娇憨了十余年的师妹竟将另外 一个身份埋藏的如此之深,不禁一时语塞,举着手不知如何是好。道人没好气的 一叹,撇嘴道:「刚还说你有趣,此时却又执拗如这两个傻汉一般!什么事值得 这样死死生生的浑闹?放下吧!随师父去海外倭奴国走一遭。上次我去时,见那 里的人大多四尺左右高矮,可称小人之国……」 孟舞蝶闻言愈怒,大声叫道:「够了!」舞手中剑使了个势子,续道:「你 这老儿疯疯癫癫,收我为徒却又不肯教我,只把我扔了给师兄。每年年初见你 时,我皆是曲意逢迎。你却只拿些粗浅招式来糊弄,从不肯传我上乘武功。如今 我双修功法已成,虽未得师兄真元之助,此间却已无人敌得过我。受死吧!」 道人见孟舞蝶持剑刺来,身不动意不摇,只摇头微微一叹。王三在旁,恐道 人有失,急仗剑相迎,与孟舞蝶你来我往,战做一团。屋中光影霍霍,剑气相 交,竟将屋外雷雨之声都压了下去。二十余合中难分胜败,而后却是王三逐渐占 了上风。安鸿先是不愿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弟有损,后又恐师妹被师弟所伤,几次 欲出手止住二人争斗,可乘之隙却总是稍纵即逝,只觉得二人功力竟皆在自己之 上,插手拦阻的机会竟半点也无,不由心中惶急。正踟蹰焦虑之际,一直在旁无 声无息观战的道人忽对安鸿道:「你入门时已然十二,因此我教你以剑入道,修 后天内力,基础虽牢,进境却最是有限。王三襁褓时我便已见他心喜,暗中有所 传授,故而修的是道家先天功法,日进千里。玲儿女流,体稍孱弱,若是老老实 实随你习练十年剑术,待我为她洗髓,亦可成一代宗师。只可惜她上青城偷了双 修功法,走了岔路。如今虽看似功力大增,却是走火入魔、危在旦夕……」 战团中,孟舞蝶听道人评说,精神一分,险些被王三一剑刺中。安鸿在旁急 道:「师弟,切莫伤了她!她……她毕竟是你师姐!」 王三听安鸿如此说,遂收了大部分剑势,处处容让。孟舞蝶趁机几剑将王三 逼退,跳出战团,惶急喊道:「你这老儿胡言乱语,以为我会相信么?青城派百 年来一直奉我孟门为尊,当世四杰皆是我孟门子弟。若不是此代掌门食古不化, 早该将双修功法拱手送上,我又怎会央求随在你身侧去偷?修炼之前,我曾向四 杰求教,更得四杰亲口传我青城心法方才修炼,怎会走岔路?」 第五章?分道扬镳(中) 道人翻了翻眼皮,不屑道:「那四个小毛孩子怕是亦不曾见过本门的双修功 法,否则定会阻你修炼。青城双修功,乃是道家先天功法支脉,虽采南派阴阳双 修之法,但仅限于上乘修法。男不宽衣,女不解带,千里神交,万里心通。功法 秘籍中所书采补之道,非房中采阴补阳之事,而系因天地之生生不已以成我内气 之生生不已,则天地之命常新,我之气亦常新矣。如此上乘功法,却被你练成采 阳补阴的下贱样子,还不是走上岔路?」 孟舞蝶心中犹疑大起,却仍强项喊道:「不可能!青城派的不传之秘,你怎 会见过?又怎会研习的如此透彻?」 道人狡黠一笑,搓手道:「上青城问道,问什么道?那些劳什子修士与小牛 鼻子皆不如我,有什么好问?自然是趁他们都睡了,去看一些好看的物事!」 孟舞蝶大惊道:「那我偷此秘籍时,你便知晓了?」 道人一挺胸脯,自豪道:「那是自然!我徒儿有本事,破去青城派各种机 关,盗了他们最引以为豪的功法。我这师父与有荣焉,难道会傻呵呵地跑去告知 他们么?」 孟舞蝶信心俱灭,摇头喊叫道:「我采补元气,已窥大成之门,若是今晚以 师兄做皿,定可修至八脉俱通的最高境界!」 道人摊手道:「先天功法,重在性命双修。修德养性乃是要位,修法双方皆 是以性命相托,最高境为彼此成就。你心已成魔、私欲障目、一味采补,不但难 成大道,反倒孤阳过盛,恐有性命之虞!你最近练功,内力由丹田入尾闾过夹脊 之时,可是隐隐有疼痛?」 孟舞蝶面现惊恐,结舌不言。一旁安鸿忽问道:「师父,青城派双修之术若 是只女子修炼,是否可为未曾修炼的男子疗伤?」 道人挠头略思,奇怪道:「青城双修之法,最适女子修炼,为无功法的男 子疗伤亦与修法暗合。但如此一来,便要丢掉自己性命。哪里会有这么痴傻之 人?」 安鸿闻言,心中悲恸,垂首不语。孟舞蝶在旁悲声道:「那个贱人……姐姐 死了?」见安鸿点头,转作恨恨又道:「先得月中传她功法时我便对她讲过,折 翎那个武夫心中只有赵宋,与其相恋恐无好结局。可她就是不听,真是咎由自 取!」顿了顿又道:「我这就去诸葛砦,将折翎碎尸万段!」 安鸿见孟舞蝶腾身而起向外冲突,欲轻身相截,但火光照映中又望见她满面 泪水,心中不忍。正举棋不定间,耳听道人宏声吟道:「动静知宗祖,无事更寻 谁。」 孟舞蝶身在空中,耳闻道人所吟,只觉身子被股大力扯着往地上落去。双脚 着地,见道人满面肃穆立在眼前不远,一副神仙样子,遂银牙一咬,运起全身功 力,一剑刺出。安鸿与王三感知孟舞蝶气息危殆,又看得她剑尖无花,其势至 简,俱觉凛然,不约而同喊了声「师父小心」,齐往道人处飞去。 孟舞蝶心中既乱且悲,早没了初始的阴险沉稳,此刻将全身之力集于剑尖, 只求一击制胜。看看刺到道人面门,剑身上却凭空生出两只手指来。接着一股纯 净平和内力循剑而入、灌入己身,瞬间侵入奇经八脉,封了几大要穴。再欲提气 相抗,却发现自己内力虽在,但根本不听使唤,只是安安静静伏在丹田气海,一 动不动。想要张口喊叫,亦是不能。 道人手腕微抖,将尚做龙吟之声的指中剑递在安鸿手上。对着呆立不动的孟 舞蝶气鼓鼓地说道:「你越不想和我去倭奴国,我便偏要你陪我去!我这一生也 不知走了什么霉运,看中三个徒儿,两个执着太重,一个心有疯魔。执着的就随 他们去,你这疯魔的,我看还有的救治。」 道人一边嘀嘀咕咕的说话,一边上前牵了孟舞蝶的手便要往庙外走。王三急 拦在道人身前道:「师父,雨大难行,待雨停再走吧!」 道人横了王三一眼道:「我会怕雨么?」 王三道:「师父自然不怕,可徒儿怕啊!」 道人没好气道:「有玲儿陪在身边,谁还耐烦和你一道走了?离了佟继宗后 你便天天在我耳边叫嚷抗金报国,如今你这忙于抗金的师兄就在此处,快与他多 聚聚去,休来烦我!」说罢,扭身便走。安鸿在后急止道:「师父,徒儿同伴尚 且昏迷,可有办法救他一救?」 道人也不回头,大袖向后一拂,一股劲力如风而至。地上的史天非轻轻嗯了 一声,缓缓睁开了双眼。安鸿见史天非醒转,心下稍安,转念又记起一事,赶忙 再喊道:「师父留步!」 道人闻声,抱头怪叫了几声,大怒道:「你这小子究竟还有什么事?我好不 容易做出的高手样子,全被你毁尽!有屁一起放完,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安鸿知他性情,只得忍笑正容道:「师父教诲徒儿多年,徒儿尚不知师父名 讳。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故此想……」 道人不耐烦道:「记好记好,为师名为江左。」 旁边王三闻声一怔,脱口而出道:「师父,你收我为徒时,不是自称姓甘名 河的么?」 道人大叫道:「我在甘河收你,自然是叫甘河。我在江左遇见他,自然该叫 江左!有何不妥?」 安鸿王三面面相觑,结舌摇头。道人看了看二人,道:「有事快说,我反身 走时哪个再敢叫我,我便一掌将他拍成扁平!」安鸿王三再不多言,齐齐恭敬行 礼道:「师父路上小心,徒儿恭送。」 道人胡乱摆了摆手,牵上孟舞蝶,拂袖而去。待出得庙门,也不知从道袍中 何处摸出一柄伞来撑在自己头上,侧头对孟舞蝶嘀咕道:「只得一把伞,你会尊 师重道对吧!庙里那两个小子一天到晚正正经经,没半点趣味。待我得闲,定去 给你寻个极有趣的师弟回来顽耍……」师徒二人一说一听走进雨幕,话音人影渐 渐隐没,消失不见。 王三摇头苦笑,见安鸿亦带着苦笑看来,忙行礼道:「师兄有礼!我姓王, 名中孚,因在家中行三,故师父一般都喊我王三。久闻师兄大名却不曾谋面,如 今一见,果然英武不凡。」安鸿回了礼,正在谦让,刚刚完全醒过神来的史天非 坐起问道:「出什么事了?」安鸿闻声赶忙扶他起身,探查内息,王三亦在旁相 助。一番扰攘之后,安鸿方对史天非说明适才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将巧云舞蝶二 人背负之事尽数隐去。三人围坐火边,自叙年齿,惋惜舞蝶,慨叹兵争,指点山 河,谈的甚是投机。安鸿与王三同门,性子又差相仿佛,故颇为相得。说话间见 王三虽是年纪轻轻,却志存高远,一心抗金救民,人品亦是无可挑剔,遂心中一 动,探手入怀,取出贴肉藏着的布包,交在他手上道:「师弟,布包内是我义兄 折翎与嫂嫂巧云共创之八门箭阵密谱。我下山时,义兄嘱我将这密谱传授给可堪 托付之人。师弟你聪颖多慧、品性纯良,又是一心御金保宋,实乃习此密谱的不 二人选。我想代义兄将这阵谱传了与你,望你妥善保管、勤加研练,日后抗金之 时,定可助你功战倍之!」 王三不敢接,连连推辞,见安鸿情挚意切,方接过布包,郑重道:「王三定 不负折翎大哥与师兄重托!」安鸿点头道:「义兄托此密谱与我时曾经言道,此 阵可不拘泥而用,当使其视人数之众寡所变化,结军营之阵列以抗敌。另有数种 变化之法不及录在谱中,只与我口耳相授。来,我亦口传给你!」 史天非听到此处,伸了个懒腰道:「折腾了一宿,我也累了,先去打个盹, 安兄天明时再喊醒我吧!」说罢自去一边捂耳躺倒。安鸿对他感激一笑,招了王 三附耳,将下山前折翎所传变化之法全数背给王三。王三听一遍,闭目默诵半 刻,再重复给安鸿听时,竟只错了几字。安鸿再教一回,王三便已错漏全无,如 幼子得了玩具般迫不及待地启布包去看原谱。安鸿见他专注,遂悄声走到史天非 处瞑目小憩。再睁眼时大雨已停,天边红日初升,光亮自破碎窗格中照进庙内, 现出瑞彩千条。身旁史天非犹在呼呼大睡,王三站在庙中一手持谱,一手不停在 空中比划,虽是眼廓发黑,却是精神奕奕。 王三见安鸿起身,跳着几步跑来他身边,兴奋道:「师兄!折翎大哥与巧云 嫂嫂真乃大才!此密谱所载连同师兄口授变化之法融会贯通之后,其威力实不可 限量!」说到此处,一把抓住安鸿手臂问道:「师兄,我方才想到,此阵或可不 用弓箭而转用其他兵刃,杀敌之效应是亦无所异。临阵对敌,分合之间,数人可 合一,一人即如数……不过,这战力相若兵士,或是功力相若的武林中人却是难 寻……」 安鸿听他说法,先是微怔,明白后又是压不住的欣喜。夸赞几句,又叮嘱几 句,王三却只是如痴如醉,捧着密谱喃喃自语。安鸿见一旁史天非已被吵醒,遂 拍了拍王三肩头道:「师弟,先将密谱收好,来日方长。天已大亮,我与史兄重 任在肩,亦该赶路去兴州了。师弟,你接下来要去何处?」 王三小心翼翼将密谱包起,如安鸿般贴肉藏好,正色道:「师父带我出来 时,说让我见见战场残酷,教我懂得保命之道。可自中原陕西一路走来,我却只 见到金人残暴,黎民受苦,更坚了抗金之心。昨夜听师兄说吴经略正率兵在和尚 原浴血奋战,我想去助他一臂之力!」 安鸿颔首,史天非却在旁道:「吴经略处虽是正当金军锋锐,但此刻众军归 心、初战告捷,和尚原不远,又有大散关互为犄角,想来应是守御无碍。杨政杨 将军正在和尚原北的箭筈关上,若是金军大举进攻,那处应最是紧要。王兄弟若 是有心相助,不如持我的腰牌直奔箭筈关助杨将军。杨将军最初乃是以箭手身份 从军,精谙弓箭之术。王兄弟身怀箭阵之法,在军前向杨将军请益,岂不是一举 两得?」 第五章?分道扬镳(下) 王三闻言喜道:「史大哥所言甚是!请史大哥借腰牌与我,我这便上路去箭 筈关寻杨将军!」待接过史天非腰牌后,又郑重一礼道:「多谢史大哥!师兄, 你我就此别过。待击退金人,我去诸葛砦中寻师兄问安。到时还要请师兄为我引 见折翎大哥和巧云嫂嫂,我要当面谢过他二人传谱之德!」言罢,再行一礼,飘 身远去。 安鸿闻听王三提起巧云,心中一阵难过,又想起被师父带走的孟舞蝶,又是 愁上心来。举手看了看手中剑,细细嗅去,似乎还残余淡淡清香,一时神游天 外。 史天非以为安鸿担忧王三,拍拍他肩膀道:「金人虽是势大,但我军兵扼险 据守,短期内定是无碍,不必挂怀。求援事大,你我这便启程吧!」安鸿颔首, 整束衣装,与史天非急急行去。 不几日,二人已来在兴州城外不远,心喜未过,便看见迎面来了一群群携包 牵女的百姓,个个形色惶惶。史天非拉住一汉子问道:「你们是从兴州城中来 么?这是要去哪里?」 那汉子背着个大包,满面急色,见挣扎了几下却甩不脱史天非,只得停步答 道:「都这个当口,还恁多话来问!那姓张的狗官十几日前闻听金人南下,吓得 屁滚尿流,带了全数军马逃奔阆州去了。城中富户,大多随军去了,只留下我等 穷家在城内待死。适才城内传言金人到了,不去山里暂避,还真的在那里等死 么?快松开些个,那金兵个个青面獠牙,是要吃人心肝的,可不能顽笑!」 史天非一愣松手,那汉子扭头就跑。安鸿在旁将那汉子说话听了个分明,登 时心冷如冰。史天非拉着安鸿退在路边,看着路上逃难的百姓,喃喃道:「这可 如何是好?」 安鸿长出口气,问道:「自此处至阆中,约需几日?」 史天非凝重道:「比和尚原至此处还要多上三五日。」 安鸿道:「战场之上多你我二人,于事无补。为今之计,只得再赴阆州一 行!百姓既传言金兵已至,你我便在城周仔细搜索一番。」说到此处,见史天非 面色疑惑,遂微微一笑道:「退金兵不能,抢马却是不难!」 史天非恍然道:「好!咱们走!」 *** *** *** *** 「好,咱们走!」 佟仲霍地起身,望着满身泥土,正大口喝水的十二,郑重一礼道:「重围已 有六日,虽有山果野兽补充,军粮却也将尽了。十二兄弟,不想你真能在山中探 出路来!有劳!」 十二尚未说话,陆小安在旁冷冷道:「此路通往何处?可是奈何桥么?」 佟仲皱眉,拦住欲怒的十二,问陆小安道:「陆队正,此话怎讲?十二独自 一人,不辞劳苦,五日不眠不休探得往通阴平山砦小路路途,你可是信他不过 么?」 陆小安将十二上下打量了一番,转对佟仲道:「金军众多,却只是围而不 攻,我本已心疑。前日你在此处休息,我轮值在前守御。山下金营中有几名宋人 来在军前,声言若是举军降金,门人十二又安然无恙,便可保我等万全。我记得 十二走时,曾说过」我门中暗记」一语。我乡人又认出,那些宋人是谷道中劫营 时,围在折合身边之人。敢问十二,这门是何门,那些宋人与你又有何阴谋?我 军在谷道中一路急赶、从未耽搁,金军何以来的如此之多、如此之快?未被围困 之时,你声称按暗记行走,便可至小路路口,可斥候所至之处却是断崖绝壁。此 时又说有路可行,我怎知究竟通去哪里?又该如何信你?」 陆小安说话间声音渐冷,手也缓缓摸上刀柄。他身后十余人,皆是同村从军 的汉子,见陆小安摸刀,也各自戒备。其余轮休军士虽是面面相觑,心内多半也 都信了陆小安言语,把眼光聚在十二身上。 佟仲听过陆小安言语,心中也起了好大疑团。十二自忖此时说破孟门之事亦 是无人相信,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却见佟仲面现犹疑,心急之下拉住他肘袖道: 「佟大哥,我受折将军差遣,与安公子破金营、历万难方到和尚原,怎么连你 也不信我么?」说到此处,又转头扬声对众军道:「安公子单剑守营门、挡住叛 军之事,你们当中应有人亲眼所见,此刻都忘了么?那时我亦曾与刺杀吴经略那 人缠斗,险被他杀死,你们也都不记得么?我若怀有对宋人不利之心的话,早就 趁那时一剑杀了吴经略,众军溃散、入蜀门户大开,岂不好过如今只陷在此处几 百兵马?」见众军中历那夜者与身边未历者交头接耳、疑惑不定,自己目的已 达,遂转在佟仲耳边悄声道:「孟门确有其事,但折将军安公子全都知晓的。长 ……云夫人就是我孟门之人,诸葛砦亦是我孟门的。如今孟门举砦同心、听折将 军令抗金之事千真万确。孟门中人之间多有误会,却不是几句话可以说清。佟大 哥,带援军救砦为要,其他事我慢慢说给你听,待你见了折将军一问便知真伪… …」 佟仲举手止住十二,拉过一名亲厚军士,指十二问道:「他可是与安公子同 来和尚原的?」 那军士点头答道:「是!救援军马临行时,安公子还特意将他喊到身旁嘱咐 了一番的。平叛之事,亦是实情。」 佟仲颔首道:「好!陆队正,我信我家将军与安公子,故此亦信了十二兄 弟!佟仲以项上人头为他及新探之路作保,山砦危急,请陆队正速沿新路救援!」 陆小安松握刀之手,踟蹰道:「不是我信不过佟兄,只是我麾下数百兄弟性 命皆在我一念之间,故此不可大意。昨日,我已遣得力斥候沿着十二留下暗记去 寻他。按道理,十二回程时,应该相遇同归。此时,却是杳无音讯,委实可疑… …」 十二打断,急道:「你胡说,我根本就没有碰上你所说的斥候……」 此时,一卒自山前奔来,大吼道:「陆队正,昨日那几人适才又来在军前, 欲寻……寻十二说话。我等依队正吩咐,称十二已死。那几人听后大哭而去,走 时哭喊着什么王堂主之女、小师妹一类的言语。此后不久,金营中忽生骚动,前 营拔营而去,后营接替围山,小路上似有援军开到,纷乱中却没有军兵顾着山 上,我等可要趁此机会突围么?」 陆小安眼珠一转,正要说话,山后却又传来扰攘。定睛看去,乃是前日所遣 斥候分众而来。斥候近前行礼道:「陆队正,属下随暗记寻去,多半日便出了山 中,来在一条小路上。在路上行了一阵,认得是粮队往和尚原去时走过的。路上 并无金军行进痕迹,特来回报。」 陆小安闻报,霍地转身,拔刀指十二怒道:「你往探通山砦去路,却直通到 去和尚原山路。不过半日之途,却六日方归。山前金军前寨拔营,定是你与之串 通,欲往此路前后夹击。你还有何话说?王堂主女,小师妹,你到底是谁?居然 敢来我军中做金人细作?」 十二惶急辩道:「你的斥候寻错路途了!我探路时,先前错了方向,误撞出 山。后又返回再探,这才找到回砦之路。我是女儿身不错,我父亦确是砦中堂 主,可这与援军行路丝毫无关……」 陆小安冷笑一声,打断道:「如此说,你便是承认了与金营中那几个宋人勾 结,断我军退路!」言罢,一刀向着十二砍来。 十二无奈,只得拔刀相迎。佟仲在中间左拦右挡,意图将战团分开,但陆小 安沙场历练出的刀法比十二厉害太多,局面遂渐渐变为二人联手敌陆。其余军士 在旁,与佟陆二人亲厚的分别聚在一处,泾渭分明、剑拔弩张。 陆小安以一敌二,渐失上风,虚晃一刀跳开道:「佟仲,事到如今,你仍信 这细作么?」 佟仲将十二挡在身后,答道:「我信的是我家将军与云夫人!」 陆小安道:「此处八百同袍性命,眼见便被此细作断送,你可要分得轻 重!」 佟仲道:「我家将军正在诸葛砦守御绝不会错!将军所守乃是入蜀阴平小路 之要冲,守着的乃是所有蜀中百姓性命!」 陆小安长出口气道:「我断然不会为此谎言满口之人的一面之词而率军至未 知之地,行不知真假之事!」 佟仲怒道:「十二你信不过,神箭营你信不过么?我家将军你亦信不过 么?」见陆小安默而不语,长叹扬声道:「好!那你我便分道扬镳!信我箭营, 愿与我共赴山砦,御金狗于入蜀要道者,过此处来!」 此言一出,兵丁半数皆凑在佟仲身后,多为吴玠麾下曾历富平之百战精兵。 陆小安先遣了适才那报信军卒去山前聚拢军士,方沉重道:「神箭营指挥乃 是府州折家的折翎,在凤翔时,杨队将曾对我言讲,府州折家降金已有年余。你 等在军前,竟无半点耳闻么?」 佟仲闻言,面上青红交替,欲辩无言。身后众军之中,默默离去者有之,激 愤喝问者有之,怒目唾弃者亦有之。待山前军回,随佟仲之人,仅剩百余。 山前军中一弓手,自凤翔跟随陆小安直至此处,与数十箭手一同立于佟仲身 后,问陆小安道:「陆队正,吴经略命你率军赴阴平山寨援护折指挥,莫非你竟 要抗命么?临行时,吴经略曾训示,蜀中安危或就在我等一行,你忘记了么?你 我在军,但听命抗敌,怎得如此多衡量?」 陆小安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在他身后,一亲历了和尚原叛乱的刀牌冷哼一 声道:「当官的皆是嘴上说的好听!百姓只是讨生活,管他治上是金是宋!曲端 将军倒是心念百姓,张枢密又是怎么对他的?吴经略与张枢密交好,此次派我等 去山砦,多半亦是张枢密之令。那蜀中安危,多半是骑在我等头上作威作福的官 老爷的安危罢!」 陆小安闻言,心中念起于家乡避难时所经所历,不由起了一阵厌恶,刚刚绕 上心头的那丝顾虑尽数消失,转身向后扬声令道:「弃此山,随斥候抢出探得新 路,回和尚原助吴经略抵御金兵!是非对错,吴经略自会分明!我总不能带同你 等,依难辨真假之言,枉送性命!」说罢,抓了斥候,当先便行。 众军轰然应诺,不多时皆消失在林木深处不见。佟仲心中虽是坚信自家将 军,却对眼前情势及方才陆小安言语仍存犹疑,愣愣站在原地不动。十二见状, 往山前看了看,回身对佟仲跺脚甩手道:「罢了,说与你知!我生就女儿身,虽 是自幼在孟门中,却并不在意什么家国大事,只是想和长公……你家云夫人一 样,寻一个如意郎君,两厢厮守。那日安公子单剑屠金营,真个英武无双。自那 时起我便已……喜欢上了他!此次在原上出发前,更是与他约了生死相守!就算 是我会害众军,害箭营,害你家将军,总不会连自己心上人也害了去!我言已 尽,跟不跟我走随你!」言罢,双颊绯红,只觉得心中脸上,火烧也似。既不敢 看佟仲,亦不待他答话,自顾自往林中跑去。 第六章?情义两难(上) 佟仲一愣,想起自家将军与云夫人那等伉俪情深,着实令人艳羡。看看十二 小女儿情态,心下微动。转念又记起她适才所言,暗自警醒,再不多思,招手带 着身后近二百兵士紧紧跟在十二身后。行了约有半日,看看天色将晚,一直在前 领路、不肯回头的十二倏地停步,垂头踟蹰了一会,回头来在佟仲面前,指一碎 石垒就的记号,声若蚊呐般道:「佟大哥,此处便是我所说的岔路。我等往左 行,再一日即可与归砦小路连通。陆队正他们,恐是自此往右,出山去了。」 佟仲闻言,心下大定。知十二窘迫,也不看她,将目光放在右边驳杂脚印上 道:「有劳十二妹子!方才我与陆队正言辞颇激,皆无转圜,这才分队而行。如 今我既见了妹子所说是实,便当遣人去寻陆队正。想必陆队正见了此处,亦可知 妹子所言不虚。兵合一处,援护砦子之力也多些个。请妹子在随后路上多做暗 记,使陆队正可循迹而来。哦,再烦请妹子就近帮兵马寻个略为宽敞的所在,我 等歇宿连同等待陆队正回音。」 十二见他言行,知他对己回护,只不迭点头。佟仲遣了名军士循着陆小安人 马脚印寻去,自带队随了十二去觅地为营。那名军士行到天黑歇息,隔天上路, 午时未到,便撞见了陆队斥候,共来在军前。陆小安听罢军士来由,正蹙眉沉思 间,探前斥候来报说,前方往和尚原小路上金军并未封锁路口,而是略略停顿后 反着往和尚原去了。陆小安心更犹疑,正欲遣人再探,一名探后斥候疾奔而来, 大声道:「陆队正,后路有大队人马追来,林木掩映,不知人数多少!」 陆小安闻报,忙令众军抢了有利地势,在林中设伏以待。追兵多叛军,贪功 冒进,甫一接触便溃了一阵。虽是如此,却仍徘徊不退,只于金人监军之下轮流 攻打,且时有增兵。陆小安一面凭箭手守住密林,一面广撒斥候侦测退路。守了 一日,斥候俱回,皆报曰「南向和尚原之路金军稠密,难以去得;北向之途却是 于路清靖「。陆小安见箭矢将尽,追兵日多,遂当机立断,下令全军出小路北 行,往凤翔去投杨从义。 令既出,众军皆行,陆小安自带了一队兵马断后。山间本无路,敌我双方只 靠着林木间的缝隙争斗穿行。陆小安所部乃是西军精锐,而追兵中叛军无战心、 金人不擅山路亦不肯前,故此双方距离拉的越来越远。陆小安见久无追兵身影, 正欲下令去赶早已退去的前军,忽林木中有两人飞身而来,大叫道:「贼子休 走,还我师妹命来!」 *** *** *** *** 「金狗休走,给爷爷纳命来!」 陆大安向天狂吼一声,一刀将面前金兵劈倒,身旁众军闻声亦皆随之大叫, 猛虎出柙般向前冲突。攻砦金军只顾着举盾防弩箭,却不想一向只以弩箭防御的 小小山砦竟敢启门杀出,淬不及防之下节节败退。陆大安率收编叛军,借地势狂 掠而下,直逼至金军营前不远。闻砦中鸣金,方耀武扬威而回。 金军来时,正值东路军搜山检海,抽调了许多西路主力。更兼恃孟门相助, 并未曾料想此路有守御,将余下百战之士放在了和尚原下,故营中军士多非能战 之人。乌鲁顿军于山中已近两旬,不但攻砦事未得存进,反而死伤逾千,军心疲 敝。此刻立在中军观瞧,见军马败状,登时脸色铁青。正欲遣军再战,忽闻营右 一阵纷乱。放眼远望,只见帐幕火起、军乱马嘶,一小队白衣砦丁正往密林中撤 去。金兵慌乱救火,无暇顾及,偶有追袭金兵,皆被砦丁弓箭射死。乌鲁大怒, 吩咐左军救火,自带了亲兵上斜坡攻砦,却被砦左峰顶箭雨滚木阻回。 王锦在砦墙之上极目远眺,见乌鲁肩上中了一箭,却不肯医治,反把医者一 顿鞭笞。遂哈哈一笑,挑大指对折翎道:「折将军妙计,每令老坑率砦丁垂绳以 出、闻金而进,骚扰敌营。这几日那乌鲁显已烦躁,又加金人攻势日衰,恐是无 能为了!前些日阵前收纳的军兵,不想经将军调教后竟有如此战力!想想那日我 阻将军收叛之事,真是糊涂!」 折翎摇手,望王锦诚挚道:「那日是我怒令智昏,只是侥幸成功罢了。王兄 所言,乃是万全之思。以后还请王兄切莫难言,我亦当时时听取。」言罢,对着 王锦施了一礼,转望墙下正回砦军兵道:「此皆是我西军勇士,只是受领军人之 累而成叛。非折翎调教,乃胸中家国气使然!」 王锦感佩,还礼不迭。一旁高诵忽指墙外道:「将军快看!怎地金兵好似要 拔营了!」 折王二人随指看去,见金营中有军列队于前,严阵以待。余众除一部于砦右 灭火后就地警戒外,皆拔营缓缓而退,乌鲁在中军正在与一人争吵,暴跳如雷。 折翎一怔,王锦却已欢呼起来。砦众闻王锦呼声,见金军退去,皆欣喜不 已,举兵刃高呼,喜极至有泣下者。赵破自左峰匆匆而来,笑容满面道:「折将 军,金人退了!」 折翎心下虽疑,却不愿搅了众人欢喜,遂颔首道:「正是!但我等亦不可大 意,以防金人有诈。还请赵兄遣一得用之人,与晏虎高诵一道坠着金人队尾探查 一番。」 赵破应诺,喜滋滋的与晏虎高诵一道去了。折翎转对王锦道:「请王兄同与 我去寻魏庆,将他监视之人一一过审,娜娜许是就在那些人当中!」待王锦点 头,又对身边郝挚陈丹命道:「你二人巡砦!若是我与王堂主审问无果,那娜 娜行踪便着落在你二人身上。此女毒辣,若不趁金兵退时除去,恐她再为害腹 心!」顿了顿又嘱道:「你二人各带一队人同去,切莫落单,小心自身!」 郝挚陈丹抱拳尊令,各领了一队人分头而去。郝挚带人在中坪寻了一遭,未 见有异,兜兜转转间到了折翎巧云居所不远。郝挚睹物思人,忆起巧云音容笑貌 及自家心事,忧思缠绕、闷闷难乐。抬眼瞥见克里斯蒂娜原住房前阶下站着的两 名卫兵,忽记起晓月犹被折翎软禁其中。心中念头转了又转,终咬咬牙将身后砦 丁散开各自巡视,自推开房门,来在克里斯蒂娜屋中。 屋内陈设一如往日,可先入了郝挚眼帘的却是一老妪的佝偻背影。那老妪背 对屋门,恍若未闻门轴吱呀,只是颤抖着手收拾桌上碗筷。郝挚放眼,见晓月坐 在榻上端坐不动、僵若石雕,只一对眼珠看着自己焦急地转来转去,遂心下大 疑。 转念记起适才门口卫兵对自己恍若未见的样子,暗道不好。手握腰中短剑剑 柄,仔细看了看周遭,却是丝毫异样也无。此时,那老妪已将桌面抹净、转身欲 走,忽见郝挚在后,骇了一跳,险些将手中碗盘失落。定了定神,方道:「老婆 子耳聋了,竟未听到这位官人进屋来。来来来,快里面请!惜竹夫人在后院赏 花,老婆子这就去请她回来。」 郝挚虽见婆子失手,却也毫不为所动,只把一双眼紧紧盯在她脸上。婆子脸 面岁月留痕、沟壑纵横,常干粗活的双手指节粗大圆鼓,并无任何可疑。郝挚听 她说话,本欲嘱她几句「小心」之类的话语,却听她越往后说声音越清脆年轻。 到得最后,更是将昔日先得月中自己经常能听到的一句说话照搬了出来,心 头顿时一凛,抽剑欲喝问。谁料那婆子如同知他心意一般,脱兔般倏忽而前。一 手覆其口,一手扣其喉,又飞起一脚使鞋底将他已出鞘盈寸的短剑踏了回去,桀 桀一阵怪笑后又娇滴滴轻笑两声,柔媚道:「休得动粗!人家都想死你了!我适 才演的可好么?有没有瞒过你?」 婆子的一张苍老面皮配上这娇声情话,显得极其诡异。郝挚闻声却是一喜, 身上绷紧的筋肉渐渐放松。那婆子几乎整个人都缠在他身上,感知到他身子变 化,也渐渐松了束缚。郝挚唇角才翘,却又忽地僵住。呆呆地看着婆子直起身伸 了个懒腰、面上露出俏皮神色,不禁心底生寒。强抑了身上颤抖,勉力平静道: 「娜娜,那日峰上栅断,你不是被峰上滚石砸死了么?」 克里斯蒂娜掩口咯咯娇笑道:「你这么心切我死么!啊,我晓得了!我死之 后,你怎都会轻松些,对吗?可惜可惜,死的是张婆子,又或者是李寡妇,再或 者是王婆。风慎经我安排死在峰上,我自己怎会与那狗官一同?哦,尚未告知 你,我现在是刘家婆婆,三子皆丧,孤苦的很呢!」 郝挚大骇道:「峰上的事竟是你干的?你又害了谢宝!不对,你说……你又 杀了三个无辜之人!」 克里斯蒂娜冷哼了一声,不屑道:「谷山李七如何?谢宝又如何?死三十人 还复怎样!终不过是蝼蚁!」接着语转甜腻,凑在郝挚耳边轻轻道:「人家易容 术虽然高明,但可恨的折翎查的实在严密。那只独眼鬼又盯得紧,不用上几次金 蝉脱壳之计,人家现在还困在监视营中呢,哪得在这里陪官人说话!」 郝挚面容伤悲,心中戚戚,强忍泪喃喃道:「我又害死一名箭营兄弟!我又 害了无辜人的性命!」 克里斯蒂娜将手臂环在郝挚腰际,调侃道:「你真的把自己当作箭营人了 么?莫忘了,你先是孟门中人,后又暗中叛出受了我明教之戒。箭营对你来说, 不过如同一件衣物,也是时候脱去了!」 郝挚闻言,浑身颤抖,垂头默而不语。克里斯蒂娜见他不言,侧头笑着看了 看他,又道:「你可知我装作张婆子时,让你借金人之手传出去的那封书信中写 了些什么么?是通知咱们明教伏在附近的高手刺杀折翎!」 第六章?情义两难(中) 挚听罢,虎目圆睁,一把将克里斯蒂娜推开,将手重新握上剑柄,颈上青筋 直跳。克里斯蒂娜狡黠一笑,悠然道:「可惜功败垂成,不然我定保举你为教中 法王。」 郝挚缓缓拔剑,直指克里斯蒂娜,含恨颤声道:「你这……你这……你竟然 陷我于不义,我……我……」克里斯蒂娜又是一笑,道:「怎么,你先叛孟门, 再叛箭营,如今又要叛我明教了么?」 郝挚不知如何是好,眼前这玉人化作的婆子仿佛便是自己心中爱恨变幻成的 妖魔,伤她则伤己,不伤则伤人。两难中只得垂剑闭眼道:「我不是叛!我不是 叛!我只是……只是……」一时间,觉得千言万语堵在喉间,不知如何宣泄。 克里斯蒂娜见他模样,亦知他心中所想。收去面上嬉笑,惹起无限遐思,轻 叹口气道:「你的心思,我怎会不知?只是,十三郎与我恩爱在前。我……我也 不知该如何说了!」再叹了口气,转作默默。屋内三人皆无声,只觉得屋外风过 树叶的沙沙声十分吵耳、惹人心烦。 半响,克里斯蒂娜抿了抿唇,双手紧紧攥了自己衣襟,决绝道:「郝挚,再 帮我这最后一次!待此间事了,就与我一同回波斯总坛复命。我们和我父一道, 回法兰克去!」 郝挚痴恋克里斯蒂娜数载,此刻见她竟知晓自己心绪,又听她语中颇有托付 相守之意,欣喜若狂,不由自主先疑惑后喜悦,问道:「法兰克?真的么?」 克里斯蒂娜见郝挚火辣辣的目光直盯住自己,不禁面颊绯红,转过身去,又 是一叹道:「你以为我生就这副蛇蝎心肠么?你以为我很在意什么明教大业么? 我祖辈乃是法兰克行商,明教看中他家产巨富,强将他留在波斯,为教宗生钱。 我家族中虽代代有子在明教总坛为质,却从未忘记返回故乡的梦想。我小时,爷 爷便常常将法兰克的故事给我听,嘱我一定要回法兰克去。家族传到我父亲那一 代,得了一儿一女。我兄长在总坛为质,却莫名而亡。我父去总坛质问,反被护 教武士打的重伤难行。总坛见我家族后继无人,竟夺了我家族之产,逐我父与我 出教。那时我尚年幼,母亲又早丧,在波斯举目无亲,只得靠乞讨养活父亲。乞 丐群中,若不心黑手狠,难求一顿温饱。我与父亲起始时在丐中受尽凌辱,却终 可霸占伊斯法罕最繁华的街道。你可知这其中难言的苦楚么?」 郝挚见克里斯蒂娜孑然立于房中,双肩抽动,心中怜爱之意大起。向前几 步,探手欲抚,却又恐唐突佳人,犹豫再三,只得转问道:「那你后来因何重归 明教,又是为何来了中原?」 克里斯蒂娜以袖拭泪,道:「那日不知何故,三光明使将我和父亲掳去总 坛,承诺送我们回法兰克去。只是,先要我受戒为明教圣女,到东土助明教教徒 起事……父亲为质,回乡在望,无论阴谋亦或陷阱,我皆不在意,遂孤身万里而 来……」说到此处,长长出了口气,狠狠道:「我定要助东土明教成功!谁敢阻 我回法兰克,我便杀谁!郝挚,助我!」 郝挚感她语气森然,记起待己亲厚的巧云折翎与丧命的箭营众兄弟,只觉得 一颗心被撕扯的零零碎碎,久久不能言语。克里斯蒂娜回身执起他双手放在自己 胸前,柔声道:「最后一次!只用箭往金营里射一封信!好么?」 郝挚嗫喏道:「我已经害死了长公主,绝不能再害死折将军。不如,我悄悄 与你溜出砦去,再不理中原任何事,同回波斯去救你父亲,然后一同去你的故 乡,可好?」 克里斯蒂娜冷冷道:「巧云自寻死,干你何事?折翎害了十三郎性命,一定 要死!」哂笑一声,自喃喃道:「波斯总坛,千军万马恐也打不破,你我只得二 人,如蚍蜉撼树……」抬眼见郝挚面容憔悴,抬手抚上他脸颊,视其目诚挚道: 「郝郎,送这一封信出去!与我在砦中共待十日,但听天命。若十日内砦破,你 便随我为东土明教立份功业,而后共回法兰克。若十日内一切无恙,我便随你保 折翎、守山砦,再不顾任何事,同你一道终老中原。如此可行得?」 郝挚大为意动,喜不自胜道:「好!」沉思了一会,又急道:「信在何处? 方才金人已拔营退去,我现下便请令出砦探查,否则恐追赶不及。」 克里斯蒂娜听他说话,喜动颜色,从怀中掏出封书信,在他额上蜻蜓点水般 亲了一口,嘱道:「郝郎路上小心!十日之内,只是静待。第十日头上,我自来 寻你!」郝挚羞红满面,低头应承了转身便走,行到门口,忽然停步。克里斯蒂 娜知他心意,在后将晓月穴道解开,执其手对郝挚道:「郝郎放心,晓月妹子既 说不得,亦写不得,只是个默然听者,我不会害她。快去吧,莫惹折翎疑心!」 郝挚点头,迈步出门,招呼了四散的砦丁,带队往砦墙处去。行走间,山风 微拂,发烫的脸颊与即将跳出胸口的心似乎全都冷了下来。对适才激动中所应允 之事也起了淡淡的悔意,揣在怀中的信笺如一块大石,压的人气闷。看看砦墙将 近,郝挚散了队伍,自去墙上寻折翎。守墙砦丁告知,折翎与王锦未归。郝挚沉 思俄顷,下墙寻了个僻静处,缓缓取出怀中信。 书信无封,只在纸背上用炭书了行如同符咒的文字,似是暗语。郝挚捧信在 手,暗暗将牙咬了又咬,最终还是将信打开。入眼仍是几行符咒般文字,符咒中 零乱夹杂着由宋文写就的「峰举三,明左灭,门开军,入火来」十二个字。 郝挚看罢,不明所以,思虑再三亦不得其法,只得将信叠好,照旧揣在怀 中。 正苦心猜度时,一众砦丁忽启砦门放进一人,放眼看去,乃是晏虎。晏虎见 郝挚迎上,不待他发问,便匆匆道:「将军在何处?赵堂主撞见了金狗围砦前撒 出去的斥候,得知金狗于和尚原前三战三败,死伤惨重,箭筈关前,被一少年生 擒了敌酋。金狗以战不得力为由,换了完颜宗弼为帅。宗弼遣发老弱及辎重沿关 中平原东撤,扬言回师。斥候急回来报喜,却在玉垒关大路至此处间见金狗伐木 为寨、营下连珠,于林中摆布了小营数十,内中军兵恐有数万。此处退去金兵, 分散去在林间各处,堵死了所有可通之途。回报的斥候身受重伤,眼见活不成 了。赵堂主与高诵护着那斥候在后,遣我先回来报信。我回来时,金营中号角连 声,恐已出兵!快快快,带我去见将军!」 折翎与王锦在下坪,会同李豫魏庆将监视之人全部审了一遍,竟无一可疑。 四人正在商议,郝挚和晏虎急火而来。折翎听晏虎说罢,沉着吩咐道:「晏 虎去砦墙,提醒兵士,切莫放松防御。郝挚去喊了陆大安,带一队人马接应赵堂 主与陈丹,以防有失。」挥了挥手示意二人离去,转对王李道:「恰好二位皆在 此,正可商议安排守御之事。」 一旁晏虎抱拳离去,郝挚却踟蹰不走。折翎见状,问道:「可有事么?」郝 挚抱拳,欲言又止,垂头行礼,不语而去。折翎奇怪,蹙眉有思。半响,摇摇头 问道:「李兄弟,砦中守具粮草如何?」 李豫道:「滚木擂石取之不竭,刀枪盾棒存量颇大,皆足敷用。弓用箭支尚 有万余,只是弩用箭支奇缺。砦中匠人此前未曾造过弩箭,虽得将军制法,却仍 需自行揣摩,新造箭支,多是废品,无法校准,深有可虞。另,攻战间难事生 产。 肉尚可取于山间野兽,这米粮却是日耗日少。若是省些吃用,或可支应一 月。」 顿了顿,下定决心般再开口道:「将军,器少粮缺。不如趁金人撤围之际, 弃砦去了吧!」 折翎不料他有此说话,懵然一怔。身旁,王锦已怒哼一声道:「长公主舍命 全我等忠义之心,便是为了让你弃砦而去么?她临行前,嘱你我听折将军号令、 举砦抗金,你全忘了么?这种狼心狗肺之言,亏你说的出口!」 李豫面上忽红忽白,抗声道:「你等在砦前厮杀的痛快,却不知平日里弟兄 伤损抬回时,砦后的一班妇孺哀声震天!今日是张家大儿,明日是李家三子之 父,后日又不知是谁。砦中披麻戴孝者日渐增多,恬淡安乐皆化作厉鬼嚎哭。安 鸿出山求援,已有月余。和尚原既已大胜,那山外援军,现在何处?宋人,不可 信!我孟门人丁本就单薄,若是继续苦守消耗,恐是要死个尽绝。难道要为了山 后宋人百姓活命,便要将我孟门百年积攒的家业人丁全数废了不成?即便长公主 尚在,亦不会坐视孟门覆灭!」 王锦忿怒,厉声应道:「你是否书读多了?怎变得如此迂腐?征战之事怎有 不伤损的?你我男儿顶天立地,言出必践。应了长公主抗金,便是死也要与金兵 拼死在这砦子中,岂能出尔反尔?不说宋人亦是我华夏一脉,只说那山后。你可 还知道山后是何处?是蜀中!现下孟门儿郎拼死护着的,乃是我蜀人!」说到此 处,倏地停口,一双眼在折翎身上打转。见折翎面无他色,才放下心来,狠狠瞪 了李豫一眼,转身不语。 魏庆本是站在折翎身后,李豫说话间已无声无息移去李豫那侧,独目望着折 翎,冷然待命。待王锦说完话,见折翎缓缓摇头,遂松了手中锥柄,解去戒备。 折翎叹口气道:「李兄弟不必如此,王兄亦不要气恼。砦人伤损,我亦深 知,但这抗金之志绝不会变改!孟门来历,我已略略猜出一二。得了云儿及孟门 助力,折翎实没齿难忘!那日砦墙外,赵兄曾经言道,兄弟阋墙而外御其侮。你 二人皆随云儿日久,定然听过。蜀,宋,同胞兄弟也,不该因内怨而引外敌。先 顾着金人虎狼,而后再分谁为华夏正朔不迟。」言罢自嘲一笑,又道:「想想我 折家自宋初便自立一府,又何来……罢了,待金人退去,我便带了云儿上峨眉去 ……日后临战之时,我与新守的西军军卒在前,教砦中人在后便是!」 第六章?情义两难(下) 王锦急道:「不可不可!我孟门奉折将军令共御金军,怎能落于人后?自金 人来后,大小数十战,折将军哪次不是身先士卒?砦中人皆心服口服,愿听将军 调遣!」看了看李豫,又道:「休听这厮在此胡混!」 李豫斜眼看了看折翎王锦,将头扭在一边,故作漠然。折翎正欲开口,远远 晏虎又来,急道:「将军,赵堂主回来了,在砦墙等你,有要事禀报!」折翎起 身欲行,又有一砦丁自中坪来,报道:「二位堂主、折将军,不好了,看守晓月 姑娘的守卫被人使金针杀了!」 折翎大惊,急往中坪方向走了两步,却又一怔停下。魏庆赶上,抱拳望向折 翎。折翎颔首,吩咐道:「晏虎,与魏庆同去,切切小心!」晏虎在后大声答 应,与魏庆直上中坪。 折翎与王锦李豫一道来在砦墙,只见赵破在墙下怀抱一浴血之人,面容悲 戚。 箭营、军士、砦众皆在旁默然静立,气氛肃然。赵破见折翎到了,抬头悲声 道:「金人营中,军容整肃,远远观之,杀气难抑,与以往几次来者大有不同。 金军连珠第五营中,军士个个雄壮、甲固兵锋,中军帐紧闭,满营无半面旗帜, 我猜,许是完颜宗弼假意撤军,却偷偷到了此处。」低头看了看怀中人,心如死 灰,续悲道:「奉长公主令回砦时,随我同归的五个徒儿,十二和黑子与安公子 同去求援,余下三人已尽数没于金营之外。我儿……我儿拼死闯关,才将消息传 递进来!「 折翎急止了赵破言语,附身将真气缓缓度在赵子体内,但觉气不能入、生机 已绝,无奈黯然收手。赵破见折翎援手,一双眼紧紧盯着他不放。待折翎抿嘴摇 头,心内登时希冀俱灭,整个人石化当场。赵子在怀,挣扎道:「爹爹,杀金 人,为我报……」言未尽出,气息已断。 赵破放声大哭,众人亦皆有悲容。良久,王锦见赵破悲情少退,在旁小意问 道:「赵兄,方才听晏虎兄弟说,金人堵死了林中所有可通之途。那……安公子 与我女可还能寻路归来么?」 赵破眼望己子脸庞,思虑半响,叹气道:「难!」 王锦闻听,眉宇间尽是忧色。李豫在旁抢话问道:「如此说来,即是援军无 望了?那以此区区小砦,如何抵挡完颜宗弼主力兵锋?」 众人皆知李豫所言虽是丧气,却是眼下实情,个个垂头失意。折翎拍了拍赵 破,看了看王锦,正欲出言鼓舞士气。恰在此时,左峰上锣声大起,墙上一军士 喊叫道:「不好!金狗又围上来啦!咦?不对!是……是我大宋西军!援军到 了!援军到了!」 众人闻声皆是精神一振,折翎安排高诵王锦随赵破安葬其子,自告了个罪登 上砦墙掠阵。人方行至墙半处,赵破已赶上随在后头。折翎愕然回望,赵破面上 泪痕犹在,坚毅道:「吾子嘱我杀金狗报仇!自此战阵再不稍离!」折翎颔首不 语,同赵破把臂登墙。 墙外,一群群兵士蜂拥出林,来在金营旧址上列队齐整。一顶顶范阳毡帽, 一面面火红军旗,正是大宋西军。墙上守御者,大多是那日归砦的叛军,此时见 到援军大至,欢声雷动。赵破刚刚亲历金军围山景象,见来军众多,心中疑惑。 扭头去看折翎,见他面上虽坚毅,但脸色却是泛青。正要出言探问,墙下宋 军正中霍地竖起一面大旗,旗上绣了个斗大的折字。一队队军兵在将校指挥下, 搬抬石木筑垒,欲为一城。 墙上守御众兵久在金营,早已知府州折家降金之事。前些日冲营阵、杀金狗 时虽是个个当先,但此刻见折字大旗,皆是心下生疑,暗暗将眼望折翎身上瞥。 折翎本欲遣陆大安、老坑带同所有刀牌,自左峰上垂绳而下,分为数队骚扰 敌营,缓其修筑。此刻见墙上情状,只得按下念头。眼望折家将旗,心中不免五 味杂陈。 折字旗下,两名未披甲之将策马向前,到了坡前,滚鞍下马,来在墙外一箭 之地。二将中年长者约有四旬,面慈貌善,抚须沉思不语;年少者方弱冠,神情 骄横,仰着头不屑地盯着折翎观瞧。 折翎深吸口气,抱拳扬声道:「叔父,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年长者长叹一声,萧索道:「如今天下皆呼我折可求为折贼!小翎这一声叔 父,深慰我怀!」转头指年少者道:「此乃我幼子折彦义。义儿,快来见过你兄 长。」 折翎虽未入宗谱,但他身世及折可适通过佟仲之父私传箭技之事,族内却是 无人不晓。折翎十八岁在割牛城五箭退西贼、在西军中传出好大声名时,族内同 辈尚在父母荫庇下纨绔。父辈虽是因其身份不便明里赞赏,但私底下亦是交口称 佳者众。同辈子弟被比较的烦了,多有恼火嫉妒,遂成了不屑折翎的风气。折彦 义在同辈中射术最佳,故此对父辈赞许折翎最是不服。此时闻乃父吩咐,只是重 重一哼,偏过头去,漠然道:「贱婢勾引主子生出的野种罢了,凭什么做我兄 长?」 折翎听折彦义言语侮及己母,心下忿怒,面沉似水,却是碍了折可求之面, 不便反唇相讥,只是冷冷的盯着折彦义。折可求闻言不喜,怒斥道:「一派胡 言!你伯父去世前曾亲口对为父说过,此生最亏欠者便是小翎母子二人。明州转 任宴上,是你伯父醉酒,强纳了小翎母亲。他生前几次欲将小翎纳入宗谱,无奈 你祖父坚执不同,只得作罢。你祖父去后,他本欲归家时便着手纳小翎归宗之 事,谁料年后竟逝于泾原任上……」 折翎自记事起便未见过父亲之面,平日里窥见母亲偷偷流泪,心中难免存了 些恨意。年少离家,恣意闯荡,也未必不是赌气好胜的成分多些。今日乍一闻折 可求言语,才明白自己多年来一直误会亡父,心中五味杂陈,险些落泪。折彦义 在折可求身旁,听的更是分明,愤愤不平道:「我折家乃是西北名家大族,怎能 容婢女贱种入了族谱?」哂笑几声又道:「听闻那婢女年少时颇无德行,生的儿 子还不知是不是我折家的种……」 折翎乍闻亡父之意,胸中正激荡难平,耳闻折彦义一再语焉不尊,飞速扯了 支箭,将翻荡的气息尽数贯于其中,上弦直指折彦义。折彦义正做哂语,未毕便 觉一阵森然。虽是深恐牵动气机、手脚不敢微动,但一双眼直直盯住折翎、丝毫 不让。目光如电,修为亦是不浅。折可求在旁,见状忙止道:「小翎不可,快快 收了箭支!」 折翎不语,发矢如电。风雷声起,无翎箭擦着折彦义的鞋尖直直插入泥土之 中,连箭尾亦消失不见。真气在地上炸出一个不大的坑洞,尘土四溅,弄得折彦 义灰头土脸。折彦义大怒,眉毛一拧,张弓便要还射。折可求一巴掌打在折彦义 脸上,喝骂道:「混账!给我住口!退去一旁!否则军法处置!」 折彦义虽是被其母惯出了个坏性子,但是亦知父亲言出必行、军令如山。不 敢争辩,戟指隔空点了点折翎,依言退后几步站定。折翎见他电光火石间便能猜 度出箭矢落点,更是丝毫不避让,显是胆气、眼力俱佳,心中虽恶他口德,却也 暗赞他不凡。折可求喝退折彦义,转对折翎道:「小翎,昔日可存在世时,我曾 与他商议过,秉承大哥遗愿、认你归宗之事。他对你多有推崇、万般赞成,更坚 了我使你回族之心。如今虽不是好时机,但我仍想对你提起此意。归宗后,为彦 字辈二十三子,改名折彦翎。日后,这家主之位,我也准备传了与你……」 折彦义听到此处,在后大惊道:「爹爹,你疯了!」 折可求抬手止住折彦义说话,平静道:「这家主之位,本就是你伯父的。如 今只是还与其子罢了。」 折翎在墙上,听闻此信,整个人呆若木鸡。家主位分,非他所念,但这认祖 归宗之事,却是无时无刻不在他心中缠扰。良久,方不由自主地喃喃道:「叔父 ……」 折可求呵呵一笑,捻须温言道:「痴儿!此事便如此定下来吧!快开砦门, 你我叔侄把酒一叙!战场厮杀的事,由他是金是宋,只要保我折家尊崇,便与我 等无干!」 折翎久梦成真,被这天大的好事砸的混混沌沌,正不知所以而呆立。待听了 折可求金宋之言,犹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登时清醒。肃容问折可求道:「叔 父,小侄以举砦之力,当此入蜀要道,阻住金人去路。敢问叔父,眼前我折家之 兵,足有三千之数,是从何处而来,竟未遭金人拦阻?」 折可求一怔,继而不自然答道:「小翎,实不相瞒,我已率三州降金了。此 时身份,乃是完颜宗弼元帅帐前先锋。元帅知你是我折家人,喜你武勇过人,特 使我来劝你弃砦归降的。元帅为人爱才大度,定会……」 折翎打断折可求,暴喝道:「够了!叔父降金之事,我早已知晓。只是…… 只是不愿相信罢了!如今叔父亲承,我便无话可说。请叔父自回,整顿兵马来 战。如今你金我宋,难顾叔侄情分,来日阵前再见,休怪小侄箭下无情!」 折彦义在后听折翎语气不佳,大声叱道:「贱种好胆!竟敢如此对我父讲 话!」 折可求再次止住折彦义,摇头一笑道:「金?宋?我折家自晋以来,代代镇 守府州。名义上虽为中原之臣,但钱粮兵马一向自主,游离于朝廷之外。功名富 贵,皆是我府州折家代代男儿凭武功挣得,不欠朝廷任何情分。这朝廷于晋汉周 宋间更迭交替,我折家始终屹立不倒。如今换了金人坐江山,只不过换个朝廷, 与以往有何异同?小翎,你不在族中,有些事你并不知晓。方才不敬之言,我不 怪你。待你归了宗,自然知道我所言不虚。」 折翎摇摇头,诚挚劝道:「叔父,你好糊涂!晋汉周宋皆是华夏一属,更迭 交替我折家不过问情有可原。但你该知道,金人乃是塞外胡种,非我族类!」 折可求闻言愕然,继而仰天大笑,直笑的折翎不知所以。半响,收笑问道: 「小翎啊小翎,你可知我折家先祖乃是匈奴折兰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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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来来 发表于 2013-8-14 14:19 只看TA 8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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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某人:安公子,吾有一女,年方双十,德才姿容倒也说得过去,难得竟有一副侠客心肠,成日舞刀弄枪,意欲救国救民,扶贫助困,失了闺秀风范,不过,老夫以为和安公子却还般配,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史天非将剑一横,怒道:鸿儿与我,生死相依,情真意切,岂能教你这老儿拆散,休再聒噪,否则……手臂猛然一抖,“嗡——”剑身登时爆出一声大响,震动不已。 安鸿:%¥#%&——#*&¥%!@…… 十二:噗——(扑街中) 又: 某人:大胆!张浚这厮竟敢欺下瞒上,做下如此丧尽天良之事,不杀不足以平天怒民愤,不剐不能以长军心士气!来啊,速传令东路指挥使‘深圳铁板烧’,调美利坚与斡罗斯二地三军四部,海陆空轰他丫的……顿了顿:算了,备马,老夫亲自去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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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ckwavezd 发表于 2013-8-16 10:25 只看TA 9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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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经典啊 不过无H啊 H情节呢 ??? 本以为胡女会发生些什么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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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na789456123 发表于 2013-8-22 09:04 只看TA 10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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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难得一见的武侠好文啊,不过好像作者在这里停更了,因为发表的地方限制,H也没有了。像大公主救折翎居然就几笔带过,遗憾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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